第二卷 揚長避短勝出一籌,以弱勝強穩定西北 第九章 蟠龍攻堅,陝北戰局初步穩定

4月中旬的延安乍暖還寒,春色顯露。但此時胡宗南的心裡仍然沒有解凍,那嚴寒的冬天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他是在第一時間裡得知第135旅在羊馬河全數被殲的。他真的不知道彭德懷用的什麼「障眼法」蒙住他的眼睛,把主力悄悄擺在了羊馬河,也更不明白整1軍、29軍9旅之眾為何突不破解放軍兩個旅的陣地!

大勝之後手舞足蹈、大敗之後沉默寡言是胡宗南多年來的習慣。現在他像往常打了敗仗那樣,背著手來回踱著步子。如果說第31旅2,900多人在青化砭被殲是因為自己指揮太大意,那麼135旅在羊馬河全旅覆沒就值得好好反省反省。地形不熟悉,群眾被赤化,勞師遠頓,彈糧補充困難,這是先天不足。除此之外還有嗎?指揮藝術、作戰技術、士氣等等,好像都不如解放軍嘛。不管怎麼說,以整1軍、29軍9旅之眾突破不了解放軍兩個旅的陣地就足以說明了問題。

兩仗下來,損失雖然不到一萬人,只不過占胡宗南所有部隊的二十幾分之一。但這是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的凈損失,照這樣的速度下去,一個月一萬人,差不多兩年的時間就會徹底完蛋。想到這裡,胡宗南冒出一身冷汗,他突然想起了毛澤東留給他的那張紙條:「進又不能進,退又不能退。」他小聲念道,念完突然哈哈狂笑兩聲。他清楚,自己已陷入進退不能的泥潭之中。

當然,不僅僅是胡宗南陷入了泥潭,就連整個國民黨政府都陷入了泥潭。在戰場上,國民黨到處都在丟盔棄甲,損兵折將;而在大後方,物價飛漲,企業倒閉,工人失業,學生罷課,經濟學上定義為「政府行將崩潰」的種種癥狀正潮水般襲來,縱使蔣介石有十八般武藝,也會有些應接不暇。現在的蔣介石就像個「救火隊長」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到處「救火」。4月13日,他在上海召集黨政要員及金融各界巨子們開會,商討對付物價飛漲的辦法。不到三天,又折回南京主持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會議,準備實施《新政府施政方針》。接著又在國民黨政府「奠都南京20周年紀念日」的4月18日,宣布「改組政府」,成立「介乎訓政與憲政之間的政府」。蔣介石自任主席,孫科任副主席,由張群任行政院院長,社會賢達王雲五任副院長,以青年黨的曾琦、左舜生等為國府委員,蔣介石說,這個政府是「三黨政府」,集合了「一大群有進步思想的自由主義分子」。

蔣介石希望用改組政府的辦法來緩和軍事失敗和經濟崩潰所帶來的矛盾,但他不知道,一個政府合法而穩定地存在,是以經濟作基礎、軍事作支柱、人民的支持作決定因素的。這三者,蔣介石都不具備,決定了這樣的政府改組只是一個沙灘樓閣,垮台是不可避免的。

此時胡宗南並不關心這些虛無縹緲的政府改組動作,這幾天里,他一直在苦苦思索。他已經失去同解放軍主力決戰的信心。二十幾天的實踐證明,在陝北的茫茫大山裡,他根本無法找到共軍主力,而即使找到了共軍主力,說不定又是自己再一次踏入陷阱的開始。

用焦頭爛額、一籌莫展來形容此時的胡宗南一點也不過分。他轉頭問薛敏泉:「山西那邊情況怎麼樣?」薛敏泉本來要向他彙報山西的情況,但看見胡宗南始終陰沉著臉,便沒有開口,免得他又是一陣狂怒。現在既然胡宗南問了起來,他就沒有什麼好顧及的了。薛敏泉頓了頓開門見山地說:「情況比較糟糕。」胡宗南渾身抽動了一下,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薛敏泉繼續說:「自4月4日來,共軍陳賡、謝富治的部隊和太岳軍區部隊一起,連克新絳、稷山、河津等五城,羊馬河戰鬥後又攻佔絳縣等地,橫掃晉南三角地帶,嚴重威脅著我側背安全。」胡宗南「哦」了一聲,明顯感覺到了形勢的嚴峻性,繼續問:「董釗、劉戡部現在情況如何?」「情況也不理想,前幾天的急行軍沒有找到共軍主力。昨天南撤的時候,整29軍36師的165旅又遭埋伏,死傷2,000多人……」

「什麼?又遭埋伏?不是叫他們按『方形戰術』整隊行軍嗎?」胡宗南急紅了眼,氣得從矮凳上一躍而起。現在的胡宗南宛如一頭狂怒的雄獅,又如一隻挨了弓箭的小鳥,既可恨,又可憐。剛佔領延安那會兒,他言必談與共軍主力決戰,現在別說與共軍主力決戰,就是提起共軍,他都有點膽戰心驚。他無力地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告訴那兩個笨蛋,就在蟠龍地區補給休整,每天派出少量偵察部隊偵察共軍行動,大部隊沒有命令,不許輕舉妄動。另外通知空軍,加派飛機進行偵察,有情況隨時報告。」

薛敏泉「嗯」了一聲,轉身傳令去了。

還在青陽岔的時候,中央機關就按照軍事編製編為了4個大隊,代號「三支隊」,任弼時任司令員,陸定一任政治委員。周恩來提議,為了保密,每人都起個代號。毛澤東說:「這個意見不錯,我們一定得勝,我就叫李得勝。」周恩來說:「革命事業必定成功,我就叫胡必成。」任弼時說:「那我叫什麼呢?」毛澤東眯著眼,微微一笑:「你是司令,就叫史林吧;定一同志是政委,就叫鄭位。」說完毛澤東又規定,以後稱呼一律用代號,禁止使用以前帶職務的稱呼。從這時起,這個代號為「三支隊」的神秘隊伍就頻繁活動於陝北的各個鄉村。有時候在老鄉家裡住了好些天,到要走的時候,房東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更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接到彭德懷羊馬河報捷電報的時候,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已轉移到了靖邊縣西北方向的王家灣。這是一個很小的山村,半坡上幾排簡陋的窯洞里,就住著二十來戶人家。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三人住在貧農薛如憲老漢騰出的兩孔半窯洞里,毛澤東住裡面那間,周恩來和任弼時合住外面那間。這是轉戰陝北以來住宿條件最差的時候,窯洞里除了一個土炕和一張柳條木桌外,其他一無所有,而毛澤東等在陝北轉戰期間,在這裡住的時間卻最長,前後共有57天。

周恩來拿著彭德懷的報捷電,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朝毛澤東大聲喊道:「李得勝同志,老彭又有捷報!」毛澤東正在埋頭起草電報,周恩來這麼一喊,興趣來了,抬頭說:「說說看。」「老彭在羊馬河全殲敵135旅4,700餘人,而我軍傷亡只有479人。俘代旅長麥忠禹、參謀主任朱祖舒、政治部主任王文之以及敵404團上校團長成耀煌、405團上校團長陳簡。」「我說嘛,我們的彭大將軍就是能橫刀立馬!」毛澤東說著扔下筆,從口袋摸出一支「薛仁貴」牌香煙很有滋味地聞了聞,這煙還是上次青化砭戰鬥後彭德懷送來的戰利品。

點燃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後,毛澤東又風趣地說:「看來彭總又要給我們送戰利品來了!」說著走出窯洞,伸了個懶腰,望著遠處開始泛綠的山坡,心裡正在打著向全軍通報羊馬河戰鬥的腹稿:這一勝利給胡宗南進犯軍以重大打擊,奠定了徹底粉碎胡軍的基礎。這一勝利證明,僅用邊區現有兵力,不借任何外援即可逐步解決胡軍。

彭德懷把所有的高興和自信全都藏在心底,接到軍委的通報時,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他對習仲勛說:「我們才6個旅,不到3萬部隊,胡宗南十幾個整編旅二十幾萬人哩!加上馬鴻逵、馬步芳、鄧寶珊和閻錫山那就更不得了了。軍委的通報是戰略上的,但我們是搞戰術的,要謹慎,不能翹尾巴哩!」

習仲勛點點頭,連聲答「是」。

彭德懷看了他一眼,又說:「上次青化砭戰鬥後,隊伍里就出現了一些驕傲情緒,教育了一下,好了一點。這次勝利更大,我看哪,同志們的尾巴又免不了要翹起來!」彭德懷轉過身,望著習仲勛說:「你做政治工作的,在這種關頭上可要抓緊抓好喔,千萬不能驕傲起來!」

習仲勛笑著說:「老總放心,不會的,教育計畫我昨天就發下去了,今天只怕都在搞教育呢!」

「好,這個好,很及時!」彭德懷扭頭道:「胡宗南可以輸一兩次,可以損失幾千、萬把人,但我們一次戰鬥也不能輸,一個連、一個營也不能損失。我們這點家當,真是損失不起啊!……再發個通知,教育從整頓戰場紀律開始,一個一個地過,然後查有沒有驕傲輕敵情緒,人人都要對照檢查,特別是指揮員,要帶頭查!」交待完這些,彭德懷還有點不放心,叫上警衛員下連隊去了。

彭德懷到各個陣地轉了一圈,一路走一路說,話題離不開「驕兵必敗、哀兵必勝」。尤其是在教導旅的時候,跟陳海涵講了兩個多小時。彭德懷從巴頓帶兵講起,又講到李自成為什麼會失敗,最後把話題落在了西北野戰部隊身上。彭德懷說:「哪個部隊不希望打勝仗?勝仗越多越好嘛!但打了勝仗以後不能滿足,要爭取再打勝仗。我們做指揮員的呀,自始至終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打個把勝仗,尾巴就豎起來;打個把敗仗,就把腦殼垂下去。這是什麼指揮員呀!這叫無能,叫蠢!」陳海涵跟在彭德懷旁邊靜靜地聽著,只覺得句句鑽心,字字扎人。若干年後他回憶這一幕時說:「接觸過彭總的人都曉得,無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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