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右」傾不右 廬山無辜有故

1959年夏天的廬山會議,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一次重大事件,可以說是一場悲劇。它對黨和國家曾經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它不僅阻礙和延緩了對大躍進中出現問題的糾正,反而通過它錯誤地批判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等人,掀起了反右傾運動,加劇了國家經濟建設錯誤的程度。尤其是它把階級鬥爭的觀點引入黨內,導致了對黨內正常政治生活的破壞,也對後來引發「文化大革命」產生著直接的和不可估量的作用。

賈拓夫在廬山也受到衝擊。會後,在中央軍委擴大會議深入揭發批判彭德懷、黃克誠的同時,中央財經口擴大的黨組聯席會議上(包括國家計委、經委、建委、科委以及工交各部),用一個多月的時間,集中批判了賈拓夫,定他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並撤銷了他在國家計委的領導職務。從此,結束了他做經濟領導工作的歷史。那年他47歲。

當時批判賈拓夫的主要「錯誤」,集中起來就是從1958年大躍進到1959年廬山會議,他「極其頑固地反對高速度、高指標,堅持低速度」,「實質上是反對大躍進,反對總路線」,「也就是反對黨,反對毛主席」。這偌大的要命的帽子下面,主要的內容,除了他這一時期的具體工作和意見外(上一章作了敘述),集中反映於他在國家計委黨組會和18級以上幹部會上的講話,以及他在山西太原幹部大會上的講話。這些講話被視為他的「右傾機會主義反黨綱領」,因此,有必要介紹一下這些講話。

1959年4月29日和5月16日,為了正確看待當時的經濟形勢,在計委黨組和領導成員中能夠統一認識,以便總結經驗教訓,找到解決問題的途徑和辦法,賈拓夫在黨組務虛會上,把自己通過實際調查研究,結合理論學習的一些心得體會,作了比較系統的發言。

早在發言之前,賈拓夫曾讓秘書張致祥幫他把心得筆記抄錄整理一下。忠厚樸實的張致祥在整理時,看到那些針對性十分強而又論證得很精彩的觀點,感到既新鮮又擔心。他拿給趙家梁去看,兩位秘書深知當時形勢之微妙,遂約定嚴格保密,不向任何人外傳。沒想到賈拓夫自己卻在黨組會上坦誠地講了出來。當時兼做一些黨組秘書工作的趙家梁在黨組會上作記錄。他曾經給高崗當過秘書,高崗、饒漱石事件後,被賈拓夫調到國務院「四辦」。從那時起,他實際上做賈拓夫的大秘書工作已有5年。他經常跟賈拓夫參加一些重要會議,看到許多中央文件,參與起草過不少的報告、文件和文章,對於高層的情況和經濟領域的形勢,他是心中有數的。所以,當他突然在會上聽到賈拓夫的發言,真為自己的首長捏了一把汗,生怕被人攻擊成政治問題。但當賈拓夫講完之後,在座的全體成員都熱烈鼓掌,表示贊同。認為切中時弊,論得深刻,一致要求他在更大範圍內作個報告,以便統一大家的認識。

1958年6月17、18日,也就是中央批准調整計畫指標的文件下達後,由當時計委黨組成員、機關黨委書記宋平主持,賈拓夫在國家計委和統計局18級以上幹部會上,以黨組會發言為基礎,敞開思想「講真話」,一下子講了30多個問題,同樣受到一致的好評。聽報告的人大多數與賈拓夫直接接觸不多,平時對他濃重的陝北口音又不習慣,聽不大懂,這次卻聽得清楚,聽得過癮,都說沒想到賈拓夫能把問題講得這樣有水平。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事隔3個月後,他的這些講話,竟被當作「右傾機會主義反黨綱領」,受到了激烈的批判。他講真話的結果是被戴上了一頂嚇人的「反對黨,反對總路線,反對大躍進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帽子。

這些講話,在當時針對性是非常強的,能夠深刻反映賈拓夫的思想、為人和品格,也能夠深刻反映大躍進時期經濟工作指導思想和方針中的實際,對賈拓夫本人的後來和一生都有關鍵性影響。它的意義還不僅僅在於反映了歷史,同時,對現實也有意義。因此,我們在這裡錄下他在黨組會上的發言,把後來供批判用的6月中旬大會講話單獨收編在後面。可惜的是,我們沒有找到黨組會的原始記錄,只能根據參加會議者個人的記錄加以摘錄。賈拓夫說:

「現在計畫工作要做好,需要虛實結合。重點是實,但一些認識問題不統一,不解決,實的工作也做不好。

「就實的方面,我對重工業不怎麼了解,以前不抓這個方面,現在開始學習,發言權不多。

「虛的方面,我有這麼一些想法,提出來供大家批評參考。

「1. 虛實結合。事實上我們過去結合得不好。

「2. 1959年的經濟形勢應該怎麼分析?過去的許多報告(主要指向中央的報告)裡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現在實際上是非常被動的。從政治上講,幾次計畫指標是我們向中央提出的,因此很被動;從經濟上看,也是很被動。現在四個多月過去了,年度計畫實質上還會修改。有些事情已是騎虎難下之勢,不是被動嗎?如何從被動局面里爭取若干主動?看來不能希望一下子得出肯定的結論,還要在實踐中考驗。

「3.被動從何而來?實質是主觀能動性與客觀可能性之間發生了矛盾。這也就是說,原來兩次修改計畫時的可能性中,有虛假的部分。2月北京會議,主席講計畫要有根據,要落實可靠。武昌會議時,主席說過三分之一(改3000萬噸鋼為2000萬噸)。上海會議時又壓了一下,回來在北京又壓了一點。實質是我們編製計畫時反映客觀方面有不實之處,這也是虛實不結合,脫離了實,『太虛幻境』。現在還是半真半假,半虛半實,年度計畫差了這麼一大截。

「如何把主觀能動性和客觀可能性結合起來,這個問題沒解決好。我想,兩者應該是可以、也能夠結合一致的。(講的是計委,實際上也是指經濟工作全局指揮上的問題。)

「要研究這個問題。對1958年大躍進怎麼看?沒有問題,是肯定的。不管怎麼說都是大躍進,比第一個五年要超過許多。吃糧是增加了很多。現在看,即使問題很多,歸根到底還是一個指頭。問題是要把這一個指頭摸摸清楚,到底是些什麼?很顯然這裡面是有問題,不搞清楚,其影響就不一定還是一個指頭,不那麼簡單。(按:經常掰著指頭算成績的人,往往不願正視缺點;而提缺點、問題的人,又往往被攻擊為立場問題,因此心有餘悸。過去一些工作中的錯誤、缺點不能及時得到糾正,與此不無關係——賈拓夫意識到這是影響客觀認識和處理問題的障礙。)

「4.冷熱結合。武昌會議時,主席提出來了,光有熱不行,這是一條真理。現在開始是冷熱結合了,還要繼續這樣做。假如說對客觀可能認識不夠,也就是冷和熱沒有結合起來。如果冷靜去分析,也可能發現主、客觀,冷和熱發生矛盾,但是如分析是正確的,那就得承認(矛盾)。(按:「冷靜派」的態度,鮮明而倔強起來。)

「5.見物不見人和見人不見物。冶金部的報告中強調這個問題,我感到實際情況不是這樣。大躍進以來,主流不是見物不見人,而主要是人見物不見,沒有那麼多東西給你。說南寧會議以後,還是反映保守,我看不是。保守也有,但不是主流,不把物和人結合起來不對。只注意物不注意人要犯保守錯誤,只注意人不注意物就要犯現在這樣的錯誤。2月北京會議剛結束之後,主席又把大家找回來談了半天,說要鑽進去,不能逃避困難,要充分揭露矛盾,解決矛盾。我們不去抓矛盾就很難,就造成騎虎難下。還是要有責任感,不要怕矛盾,不要怕頭痛,還是要鑽進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按:賈拓夫巧妙地用「人見物不見」反映實際狀況,避免在見物與見人的概念上空論。等於直接了當地指出:脫離實際的高指標是錯誤的。)

「6.實踐論。今年已有四個月的實踐。二季度安排下來後,經過半年大體可以看到今年計畫究竟怎麼樣?考慮到原定指標的落實,把下半年的最大努力估計進去,今年計畫大體也可以有個概念。涉及到若干本質的問題,不能要求一次搞清楚,事實上也不可能一次搞清楚。還是要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

「7.條件論。反對唯條件論,反對只注意經濟條件,不注意精神思想,這是對的。下面提出條件,你對立起來考慮,不能解決問題。講他唯條件論,不實際。我覺得,將來有些實質問題可能要和冶金部辯論。(按:「只要想得到,就能做得到」式的無條件論,對搞經濟工作無異於開玩笑,賈拓夫是很有針對性的。)

「8.蘇聯經驗。我看不能完全否定,還是要學習學習。我們應該承認,我們還是小學生,不要吹牛皮。當然,蘇聯在這方面還不完整,有缺點。我們有總路線,與他們不同,但我們也有缺點。應該是唯物主義的觀點,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這一年裡,我們又似乎是從科學到空想的一年,不然怎麼有調整?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提出這個口號,思想上得到解放。但是,也放掉一些好的東西。放的太多了,就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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