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

正當康成的事業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留學美利堅的李軍居然從美國回來了。他應了我們的預言,像所有出國遛達一圈又回來的人一樣,他說還是中國好,做不了世界公民,你跟別人親如一家別人感到害怕,在中國雖然到哪都嫌人多,但是別人理不理你你可以不在乎。

李軍到達北京以後才告訴我們他已經回來了,這與他幾年前的風格大相徑庭,那時候他正如魯迅所說,在開窗戶之前一定嚷嚷要揭屋頂的。李軍回來的消息很快在我們幾個患難兄弟之間傳遍了,大家都推了手頭的事,下決心也要在最忙的時候聚一聚。正在天津談業務的康成一邊開車一邊打著手機,不停地跟人說"對不起,今天晚上的約會取消,我家裡有急事。",他從天津到北京一路用電話取消了8個商務約會,豪桑在晚上九點到達竹園賓館。

我們幾個陸續到達竹園賓館,發現竹園賓館原來是藏在一個小衚衕的幾間破四和院,裡面是什麼情況就不知道了。李軍早已全身美式裝備――NIKE體恤,銳步鞋,長統純棉襪陳列在門口等我們。

我見李軍上去就朝他胸口一拳說:"別他媽假愛國,穿著美國製造的皮在四合院接客,怎麼也捏不到一起去呀?"發胖不少的李軍只是一個勁地笑,和每一個人都不忘來一個"HI"打招呼,然後擁抱一下,這種禮節雖然熱烈,卻是非常空洞和誇張的,我無從體會我們之間以前的那種相互罵一句的默契。一個HI字,將幾年闊別帶來的距離感展現無餘。顯然他還在美國文化的慣性里,不像以前那樣,整天牢騷滿腹,開口閉口罵人。身板也站得直直的,每一句話都體現出對別人的尊重。有時候尊重就是距離,特別是像我們這樣在一個宿舍里睡過的,反差讓我感到一絲彆扭。

康成好象沒有感覺到距離,他和李軍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話題,嘻嘻哈哈從門口一直聊到院里。當然現在的康成也不是曾經話少自尊心強的康成,他現在話多了,身份也不一樣,是夢想公司得力的總經理,前途無可限量,經常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使他在表情和語言上都非常職業――總經理的自信和穩重,對人保持一種距離感的謙遜,偶爾會在恰當的地方開兩句玩笑,引來大面積的笑聲。深藍色或灰色西服,經常是深色地料淺色花點綴的領帶,在歡慶的場合,也來一條大幾何圖形花紋的領帶,用色非常大膽:淺綠、金黃、朱褐,配上亮色的襯衣:白色、天藍、鐵灰,幾分倜儻躍上眉宇。康成有那種天生的矜持素質,給人保持的感覺完全符合他現在的位置。他現在是一個領帶收藏者,義大利、法國、瑞典......世界各地的名牌他都能說上一二,你見到他的領帶沒有重複的時候。老實說,財富使我們之間的感覺有些變味,而這種感覺主要在我們這些還沒有富起來的人中最強烈。

心理感受歸心理感受,但是跟我們哥幾個在一起,康成除了變得成熟一點外,其他的東西完全派不上用場,喝酒、吃飯、講笑話,偶爾也撮麻,我們絕不會誰看誰臉色,完了到洗浴中心蒸桑拿,沖澡,赤條條一樣,我們都脫去了社會的外衣,彼此無比開心。

今天給李軍洗塵接風當然是康成請客了,因為按照我們簡單的請客原則,康成是我們幾個中先富起來的那一撥。康成到底有多富我們並不是很清楚,自從他開了一輛桑塔拉2000,我們才知道他確實和以前不一樣,我們對與自己無關的富人總是視而不見,可是對康成的致富總是懨懨然,不知道自己哪裡不來勁。我們對康成的富有總有高興和落寞的矛盾。

酒桌上,康成和李軍儼然成為主角。人事的變化很微妙,酒場有時也像戰場,有實力的人很快就能識別對方,然後捉對開侃開喝。以前不愛說話的康成和愛罵人的李軍在酒桌上總是配角,李國林和肖漢總能把持談話和玩笑的方向,時隔多年,遊戲規則開始發生了變化,人情世故非常殘酷和現實。

李軍在酒後慢慢放鬆下來,開始能夠結合地方方言講他的北京人在美國的經歷。我是不看見李軍罵人就覺得心裡不是滋味,所以念念不忘給李軍勸酒。有時候你聽別人罵人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彼此了解了,才會有真正的友誼,所以我希望他能夠罵給我聽聽,哪怕是酒後一罵,現在人聽實話很困難。

"在美國我花在學習上的時間非常少,更多的是看美國人如何創業。"李軍臉上帶著微笑,一字一句,比較認真地談起自己的經歷來,桌上的人也開始認真聽。

"美國有許多白手起家的企業,在計算機領域更多了。像比爾·蓋茨大家都知道,SCAPE、YAHOO,對了,我見過一次YAHOO的總裁楊致遠,台灣人,我像他請教過在中國如何能夠白手起家,他沒有正面回答我,但是他說在I上機會多如牛毛。我看到那些在美國創業成功的人士,發現華人非常少,他們一般只能在技術上做得很頂尖,但是創業就不那麼有利,因為對整個社會文化很難適應。我在美國第二年開始有回國創業的願望,後來見到楊致遠,使我更加想回來創業,而且FOCUS(聚焦)在網路上。"李軍談起自己的想法來非常認真和嚴謹,美國理科大學的教育在他身上體現出來。

康成端起一杯啤酒說:"說實在的,當初你走後我也想過去美國,我是覺得我對中國的關係文化不適應,後來在夢想公司我發現中國還是有廣闊的地方不太講關係,講才能。"

說完他帶頭幹了一杯。

我們跟著干。李國林說:"不過,我們還是講關係,來來,我們為我們的特殊關係乾杯!"大家都笑著舉起了杯。

"我這次回來,可以算是回國創業的開始了。"李軍說,"在一次商務會上,對了,美國有一些同行業的商務會,大家主要是建立關係,拓寬視野,我在那一次會上見到了一個教授,他是一個網路信息提供公司ICP的總經理,自己是一個漢學家,芝加哥大學計算機畢業,但是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他跟我聊中國文化,但是我對中國文化說實在比他還差,秦漢唐明,我簡直連這個次序都弄不肯定,只好動扯西拉跟他談中國文化。後來我告訴他我是湖南人。湖南現在還有許多地方的發音是先秦的發音,保留了古人的發音和古字的用法,他非常感興趣,和我一聊就是兩個多小時。我們從嚴肅的談到不嚴肅的,我盡量將話題變來變去,每一個話題他都能夠深入展開談,我一見自己談不了什麼,就趕緊轉移另一個話題,最後我轉到我最拿手的話題,我知道中國許多地方最常用的罵人話,這是我在大學學來的,想不到他對此非常感興趣,他說罵人是最精闢的文化,美俚就是美國的國粹。老教授的臉都講出了一層油漢,他用餐巾紙抹了抹臉,說要帶我到家裡去,要和我通宵達旦談中國各地常用的罵人話。想不到我用中國所有地方的罵人話來罵了他一遍,居然罵出了一番事業。"

我們被李軍的天方夜譚逗得前仰後合。你想,一個小夥子不停地罵一個外國老頭,那老頭不但不生氣,還一個勁地樂,樂完了還決定給他錢,讓他辦公司。豈有此理!

李軍用紙巾擦了一把汗又繪聲繪色地說:"老教授家裡書真多,有一個100多平米的書房,房間四周牆上全擺滿書,中國書比外國書多,《四書五經》、二十四史,許多是台灣版繁體字,要什麼有什麼,看得我直冒冷汗,覺得他太了解中國了,了解得我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光著屁股走路,讓他看透了我的靈魂。但是慢慢地我發現他對中國始終停留在了解的水平,離理解中國還非常遠。他對中國的感覺無非像一個愛收藏各種各樣的玻璃球的小男孩,他並不是真正擁有玩玻璃球的男孩的樂趣,他的樂趣在於收藏的玻璃球越多越好。"

"後來老頭就經常約我吃飯,幾乎吃遍了矽谷的各種餐館,有藏在樹叢里的法國小餐廳,有現場釀造鮮啤的德國風味餐廳,有日本料理,巴西音樂屋,好多好多。吃完了都忘不了讓我罵他兩句,我一罵,老頭就樂。比如老頭問這頓飯怎麼樣,我會用四川話來一句:"鎚子!"老頭就高興地說鎚子鎚子,還用手做鎚子狀,兩人高興地起身離開飯館。

"隨著我對老頭的事業的了解,心裡有些感覺,想說服老頭到中國去投資,於是自己泡在圖書館花一個月時間精心炮製了一個商業計畫報告。那一天我拿著商業計畫去老頭家找老頭,看見他正拿著放大鏡看一本很破的線裝書。老頭說他正在寫一本關於中國古今名人名罵的書。我可能來得不是時候,等我跟他談到中國投資辦文化網路站點的方案時,老頭竟來了一句:豎子不相為謀,罵得我暈頭轉向。老頭撫著一頭灰發用蹩足的中文說:文化是賠錢的,在美國國家投錢搞文化,中國文化更加不賺錢,你知道中國的希望工程嗎?中國搞文化網路站點絕對賠錢。你要知道,我們是在搞商務,不是搞文化,我喜歡中國文化,但是從來是花錢,沒有想到要賺錢。生意是生意,文化是文化,你的一定要分開。老頭將中國的搞字用得非常好,而且連日本式中國話也用上了。

"我被老頭一頓訓斥弄得非常尷尬,忘了老頭對中國國情非常精通,而且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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