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列印頭事件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隨便去拆電腦上面的器件,特意買了一個鋥亮的鋼杯和半斤茉莉花茶,試著過一杯茶一張報的生活。上班時我進入了冥想狀態,對生活的認識更深刻也更沉重了。

康成好象沒有一點兒想干一番事業的意思。他除了對電腦感興趣就是對遊戲感興趣。對他來說,這兩者其實是一回事。我們很少看見他報怨什麼,除了他在遊戲和電腦方面的坎坷,這些對我們來說是不成問題的問題。難以想像康成在幾個動畫人面前有心灰意冷的絕望感,我懷疑這小子也經常高燒得不輕,盡說胡話。

李軍在准戀愛狀態下過了不短的一段時間,最後準備撤離戰場,他說太他媽累人了。有時候李軍憂鬱起來也蠻嚇人,特別是他取下眼鏡後,一雙大而空的眼睛看著床頭的書櫃發起呆來,經常是好幾分鐘。然後沒完沒了地追憶大學時期的韶光年華。

肖漢一邊翻閱他的《孫子兵法》,一邊給李軍開導。他說:「愛情本身就是一個偉大的事業,當然是很累人的。但是你不要以為愛情是偉大的就不能用一點《孫子兵法》,完全從正面戰場進攻......」李軍卻說:「可是那不是愛情。」「不是愛情那你幹嘛那麼凄凄慘慘切切?」肖漢扭著頭說。

李軍抹了一把臉慢慢地說:「局外人,你不知道。」肖漢樂了。

......愛情的話題從理論到實踐我們不知談過多少遍。每個人都有發言權,但每個人都註定成不了權威,因為愛情裡面沒有權威。康成在這個時候卻遇到了我們從未遇到的情況。

據康成第一次給我們交待,他最近調到廠里的調度處電腦室值班。電腦室里有四個女工倒三班,最近有一個女工因為產假回家休息,廠里決定讓康成去頂一段時間。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故事的發生總有一些偶然性!」李國林在一旁補充道。

我們這些閑極無聊的人很快形成了一個愛情顧問團,像審問犯人一樣將康成圍在宿舍的床角。

據康成交待,他到電腦室後,就開始跟班倒休。單位里為了照顧他,只讓他倒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二點的班。在參加倒班前,他跟班學習了一段時間。別的沒有難度,主要是電腦室用的是王安機,漢字輸入是三角碼,所以他要學習三角碼漢字輸入,就是這個女工教康成三角碼。

"難怪要出事,漢字輸入都用三角碼。"李軍在一旁插嘴,我們轟笑起來。

"別插嘴!"李國林制止了李軍。

康成繼續交待:教他的一個女工對他特別好!李軍猴急地問:「怎麼個好法?」康成沉默了片刻說:「其實沒什麼,就是經常帶好菜給我吃,還給我洗工作服。」李國林在一旁正色道:「小同志你太不純潔,這有什麼,同志間的關懷,還有人天天給我洗飯盆呢!」說完李國林自己笑了。

康成一急說:「我不是指這,是指那眼神讓人受不了。」李國林將一支眉毛往上一挑,眼睛微眯,拋一個媚眼說:「 是這個眼神么?」康成頓時臉緋紅,對李國林說:「你好黃啊!」我們又轟笑起來。李軍急忙問:「多大了?」康成說:「不知道,可能30左右吧。」「長得怎麼樣呢?」「還可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肖漢在一旁半開玩笑地說,「人家革命同志幫你洗個衣做個飯,很正常!」肖漢故意顯得很嚴肅。

康成說:「我不跟你們說了,盡笑話我。」我們看問不出什麼更精彩的,興趣也大減,李國林總結陳詞說:「這是一個新問題,叫新時期的夥伴關係。這裡面你不能說沒有感情的因素,但是前途如何,怎麼發展,是沒有人能遇料的,所以我勸康成同志要繼續與你的三角碼師傅保持緊密的聯繫,以觀後效。」我們在一旁再次轟笑。

......後來康成顯得越來越沉重,他說自己感到被威脅。康成覺得她的關心有些過頭,當他聽說女同事已經結婚時,他更加為這種關心憂心忡忡。有一次他看報看到一篇關於現代職業女性遭受性騷擾的文章,藩然醒悟似的,覺得自己受到了性騷擾。但僅從現在洗衣帶飯菜和類似李國林的眼神無法判斷她到底是什麼意思,據說有些女人有對人拋媚眼的習慣。康成怕誤會別人,這也是對人的傷害。這樣雖然有些讓康成惴惴不安,但也並無什麼危險。

好在歇產假的女工3個月後回來了,康成離開了電腦室,一塊石頭總算落地。

有一次趕上天氣驟變,女同事和康成都被大雨堵在辦公樓里。他覺得她對自己也很好,突然有一種想報答她的想法,於是決定打車送他回去。一路上他們聊得很好,車到了她樓下,康成說不送了,就準備讓計程車司機往回拉。她用琢磨不透的眼神看著康成,略帶責備地說:「到都到了,還不到家裡喝口水?」康成感到盛情難卻,跟著她上了三樓,為了不至於冷場,他還找出許多話來,和不太熟的異性交往,說話比沉默要好。進到她的家,康成被這個家顯現出來的溫情感染。他覺得這屋子的主人是非常熱愛生活的。

她叫吳瓊,說話的時候總有些拖腔,這不是她的特點,所有北京土生土長的女孩都是用這樣的腔調和人說話,在康成耳朵中,這個拖腔拖得太長。康成以一個男人的本性,努力捕捉又儘力排除著她話語中存在的某種可能。

吳瓊給康成沏了一杯極其普通的花茶,所有北京老百姓都要喝的10元錢一袋500克的花茶,茶在一隻蘋果綠的瓷杯里晃蕩。康成從吳瓊手裡接過熱茶,觸到嘴邊,卻感到耳跟發熱,突然覺得拘謹起來。他感到自己像一隻完全失去了翅膀的小鳥,開始從高空直線墜落,他意識到自己是孤獨得厲害,對這種心與心之間充滿溫度的東西能夠感覺出來了,他感到自己的生活原來一片蒼白,白到從來沒有喝過有茶葉的水。他決定馬上就離開,就草草喝了幾口水起身要走。

吳瓊送康成到門口,康成道別時下意識和她握手,他感到這個動作多麼多餘,但他還是握了,而且感到了她的體溫。吳瓊卻將手抽出來後握住了康成的手腕。康成耳根猛熱,心臟狂跳,面帶歉意地說:「我要回去了。」然後望了她一眼,轉身飛快下樓,她熱辣的眼神一直在康成的眼前跳動。

那一個飄雨的下午發生的事情,使康成陷入了莫名緊張之中。我經常看見康成帶著一副愛與哀愁的面孔,拿著飯盆走在食堂和宿舍的路上。消瘦使他不算高的顴骨突兀出來,他略帶羞澀的眼神已不再羞澀,而是堅定迷茫地看著前方,目中空落,彷彿陷入哲學的迷思中。

在工廠辦公室的走廊上,康成偶爾會遇見吳瓊。吳瓊還是原來的吳瓊,她帶著微笑,嘴角微翹,彷彿是在嘲笑康成,又像是在關心康成。康成只是在很遠的地方非常短暫地正視她一下,然後匆匆從她身邊走過,像膽小的人走過最黑暗的地方時的感受,頭腦一片空白和恐慌。吳瓊卻是一副平靜、自信的神態,在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還認真地瞟康成一眼。

一天之中,康成會多次在走廊里遇見她,每一次康成都如臨深淵一樣緊張,他慢慢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總是盼望著下班或吳瓊上夜班,這樣可以減少不期而遇的次數。

有一天下班後,康成換了工作服匆匆騎車回宿舍,在廠門外的路上康成偶遇吳瓊。康成覺得這絕不是一次偶遇,因為吳瓊看上去是經過精心設計的,紋過的眼線又重重畫過,顯得那雙桃花眼大而迷離。括弧眉也經過修飾,和白皙的皮膚形成很強烈的對比,使她的神氣脫現出來,那雙厚而微敲的雙唇誇張地紅著。一見康成,吳瓊的臉上漾出迷人的微笑,推著車慢慢迎上去,好象他們好了很久一樣的親密。康成的心成了懸在空中的羽毛,一時不知飄向何方。

吳瓊問康成回宿舍後如何吃晚飯,康成說到食堂吃飯,吳瓊看了康成一眼說:「食堂的飯菜很差,你能吃得慣嗎?」 康成禮貌地看著她說還行!吳瓊用關切的眼神看著康成說:「多謝你那天送我回家,我請你吃晚飯吧!」康成停下來看著吳瓊說:「小事一樁,不用了吧!」吳瓊的一雙桃花眼具備說話的能力,她用帶問的眼神看著康成,嘆口氣說:「你是不是在躲著我?」康成立即感到自己非常狹隘,臉也紅了,非常抱歉地望了吳瓊一眼說:「不是、不是,我晚上有點事!」「有約會!」 吳瓊帶著調侃的口吻說。

康成忙解釋說:「沒有,沒有,為了解除你的懷疑,我就蹭你一頓吧。」說完,康成望著吳瓊笑。吳瓊也咯咯地笑出幾聲。

晚餐是在一家很小的酒吧中進行的,他們在一間單格里吃了一些炒飯和沙拉、烤肉之類的東西,還有3年的法國紅酒。康成和她聊得非常開心,她關心的是康成的大學生活,康成就講了許多大學的往事,有趣的、無趣但印象深刻的,吳瓊都聽得津津有味。她對康成的欣賞從那雙一直盯著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

晚飯後,康成認為不送她是不禮貌的,很自然就送了她。這一次在她家裡喝咖啡他感到平靜了許多,可以從容地欣賞和評論她們家的擺設。他認為自己如果不能保持平靜,別人也無法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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