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後的日子 胡喬木的一家

胡喬木去世後近一個月——10月26日,遵照他生前的遺願,他的骨灰撒在他曾多年工作、生活過的延安地區。

後事已畢,親屬們漸漸從哀痛的陰影中走出來,答應接受筆者的?訪。我從上海前來北京,步入胡宅,來到胡喬木的辦公室。牆上掛著胡喬木的巨幅彩色照片,上面披著黃、黑兩色紗布。這張照片原是胡喬木和美籍物理學家李政道的合影,強烈的逆光勾出鮮明的輪廓,胡喬木穿一件普通的笳克衫,露出方格襯衫領子,面帶笑容——他生前喜歡這張照片,也就從中把他放大,作為「標準照」。

胡喬木的遺照下,放著他的骨灰盒,上面覆蓋著中國共產黨黨旗。

他的辦公桌仍保持原樣,筆筒里插著一大把毛筆,旁邊是三瓶墨水,一大疊文件,一望而知是「筆杆子」伏案勞形的所在。

他的夫人以及女兒、兒子跟我聊著,追溯那消逝的歲月。夫人滿頭飛霜,但雙眉尚黑,她和他一起從戰爭的烽火中走過來,從時代的風風雨雨中走過來。她叫谷羽,常被人誤寫為「穀雨」,其實那是二十四節氣中的一個。

她原姓李、名桂英。據她說,「谷羽」這名字,是她跟胡喬木結婚時,胡喬木為她取的。我問起了「谷羽」的含義,由此又引出了「喬木」的來歷……

其實,胡喬木本名胡鼎新,「喬木」是他的筆名。據,這筆名取自《詩經·小雅·伐木》中:

「出自幽谷,遷於喬木。」

喬,高也。喬木,亦即高大、挺直之樹。

類似的話,還見於《孟子·滕文公上》:

「吾聞出於幽谷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

至於「谷羽」的出典,就是把「出自幽谷,遷於喬木」的鳥。羽即鳥。這樣,胡喬木也就給妻子改名「谷羽」。夫婦之名,皆出於「出自幽谷,遷於喬木」一句之中,可謂「秀才本色」。

不過,胡喬木給孩子取名,卻是「大白話」:

長女曰「勝利」,生下她時盼望抗日戰爭的勝利;

長子曰「幸福」,希冀在勝利之後過著幸福生活;

次子曰「和平」,企望世界和平。

1963年夏日,胡喬木帶三個孩子來到中南海游泳池,跟毛澤東一起游泳。

毛澤東問起了三個孩子的名字,然後加以一番「評論」:

「『勝利』當然很好,『幸福』也不錯,只是『和平』不『和平』!」

毛澤東隨口而出的戲言,使「和平」心中不安。回家之後,這孩子宣?自己不再叫「和平」,而是改名「海泳」——取自「中南海泳池」,以紀念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說的那番話。

此後,「勝利」學弟弟,也自己改名——雖說毛澤東說「『勝利』當然很好」。她改名「木英」,「木」取自胡喬木,「英」取自李桂英(母親本名)。

「幸福」步「勝利」的後塵,自己改名「石英」。

如此這般,我在跟胡喬木家屬交談之初,弄清了他們一家名字的來歷——只是那位「游泳」沒有參加談話,他在「文革」中不幸去世。

女兒胡木英曾經這樣回憶父親胡喬木:

印象之一:父親總趴在辦公桌前,寫呀、寫呀,似乎永無休止的時候。從我剛有記憶,在延安的窯洞里,父親穿著厚厚大大的灰色棉衣,坐在小方桌的煤油燈下,桌下放著炭火盆,他就在那裡寫著;進北京城後,坐在長方形辦公桌的電燈座燈前,他在寫著,直到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還要人扶他半靠著坐起,伏在我們支在他面前的玻璃板上,顫顫抖抖地寫出了向巴金祝壽的賀電,雖然他記錯了日期……他一生到底寫了多少文字,恐怕無法計算得出來了。

印象之二:父親在不停地看書、看報、看雜誌、看文件、看稿件……似乎只要是文字的東西都有無窮的興趣,甚至公園裡的說明牌,他也會認真仔細的看,並指出中間的錯別字、丟字或錯誤的標點;在書店的書架前更是挪不動腳步,恨不能把感興趣的書都翻看一遍。他一生到底看了多少文字,恐怕也無法統計得出來了。最令人驚異的是,他看過這些東西都能久久保存在他的大腦記憶庫里。

印象之三:父親不愛聊天,愛思考。我們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是他休息的時候。這時的他,不是在考問我們某些自然現象是怎麼回事,就是在答覆我們的問題:這是什麼花、草、樹、鳥,那是哪首古詩里的名句。如果這時他不說話,那就是他在想、在思考。雖然我們就在他身旁,卻好象不存在一樣。就是他病卧在醫院病床的最後日子裡,他也還在思考著中國的改革之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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