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陝北安家 張國燾節外生枝

8月的毛兒蓋,秋風送涼。

送走張國燾,毛澤東心事重重。沙窩會議上張國燾雖然再次表態同意了中央北上的方針,但毛澤東十分擔心在行動上他會不會還像以前一樣,不與中央積極配合。事實上,執行「松潘戰役」時,紅軍就是因為吃了張國燾不積極配合的虧,才貽誤戰機,不得已放棄「松潘戰役」,改為「夏洮戰役計畫」的。如果下一步張國燾繼續我行我素的話,後果將是十分嚴重的……毛澤東的憂慮,我們可以在張國燾的回憶錄中找到文字的證明:

「黨內歧見迅即發展為全面性,我和四方面軍的同志們指責中央的領導不正確,中央的多數人則堅持中央的政策完全正確,不稍讓步。毛兒蓋會議(註:指沙窩會議)原是企圖彌逢歧見,但又因中央多數過分堅持己見而宣告失敗。這就使黨的處境更加惡化。」

由此可見,沙窩會議上,張國燾的舉手僅僅只是舉手而已。張國燾與毛澤東等中央其他領導人政見和感情的裂痕並沒有因為舉手而彌合,相反,它在進一步加深。

「夏洮戰役計畫」是兩軍會師後第一次改變戰役方針的戰略計畫,它的成敗關係著北上紅軍能否找到立足點。毛澤東對此傾注了很大的精力。新戰役計畫的要旨是以紅軍主力出阿壩,北進夏河地區,突擊敵包圍線之右側背,爭取在洮河流域滅敵主力,以創造甘南根據地。

對於這一計畫,張國燾也是贊同的,並且為實施戰役目標提出了行動方案:將一、四方面軍混編為左、右兩路軍。

以卓克基及其以南地區的第五、九、三十、三十二、三十三軍為左路,由朱德、張國燾負責,經查理向阿壩開進,然後北去。

以毛兒蓋地區的一(中央紅軍的一軍團)、三(中央紅軍的三軍團)、四、三十軍為右路,由前敵總指揮徐向前、政治委員陳昌浩率領,經班佑北上。中共中央、中革軍委隨右路軍行動。

一切都商量好了。毛澤東等人也很高興,大家都覺得北進的軍事行動,並未因黨內歧見而停滯下來。於是,右路軍的先頭部隊出發了……然而,中共中央萬萬沒有想到,張國燾回到卓克基之後不久,又橫生枝節。

他給中央發來電報,提出西出阿壩,北進夏河之後,變原戰役計畫中向東(陝西)發展為向西(青海)發展的主張。理由有二:一是可以避開國民黨軍隊主力,二是可以打通國際路線。「北上」、「南下」之爭,又演進成了「東進」、「西進」之爭。

拿著電報,毛澤東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才華橫溢的張聞天很快用「節外生枝」這個再貼切不過的詞語形容了張國燾的此時此舉。

博古改不了他那年輕氣盛,習慣了上綱上線的莫斯科毛病,氣憤地將電報往桌上一甩,「這是機會主義、逃跑主義」。

毛澤東在房間里踱了幾步,提議三人一起去聽聽周恩來的意見。

周恩來此時正患肝炎,且已變成阿米巴肝膿腫,生病住在一座大喇嘛寺內,王斌、李治兩位醫生終日為他診治。

聽了博古的情況介紹,周恩來對張國燾的反覆無常也有些迷惑不解:「北上的事,不是沙窩會議上中央政治局作過決議的嘛?才幾天,他怎麼又變卦了。」

張聞天插話道:「國燾這個人啦,剛解決了『北上』和『南下』的分歧,他又挑起個『西進』與『東進』的爭論,你不知道他到底想的啥!」

毛澤東說:「國燾的根子是不願北上陝甘,不管南下也好,西進也好,都是這個出發點。可是我們的紅軍不僅要活命,更重要的是要發展。」

對於張國燾的出爾反爾,朱德也有一個說法:「當時他願意北上,又不願意北上的原因,就是想爭官坐……到了毛兒蓋後,他悲觀失望了,他感覺革命沒有前途,拚命想往西,到西藏、青海,遠遠地去躲避戰爭。」

毛澤東和朱德的分析可謂知彼知己。

正因為這樣,中央與張國燾的分歧就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除非張國燾放棄自己的觀點,服從中央。否則,毛澤東決不會看著中國革命被張國燾帶上絕路而不想辦法,不用計謀。

毛澤東、周恩來、張聞天、博古四人緊急磋商的決定是:先以中央的名義給張國燾發電報,堅決制止他西出青海、新疆,如果不行,再由政治局正式會議討論。

分歧又公開化了。

8月14,徐向前、陳昌浩收到了張國燾以紅軍總司令部朱德名義發來的指示電報:左路軍「一縱隊現在陸續北進,19號可進攻阿壩」。右路軍應速「經班佑向洮河左岸出動」。

8月15日,張國燾、朱德也收到了毛澤東等以中共中央名義發來的指示電報:「無論從敵情、地形、氣候、糧食任何方面計算,均須即時以主力從班佑向夏河急進」,「一、四方面軍主力均宜走右路,左路阿壩只出支隊,掩護後方前進」。

兩個電報針鋒相對,張國燾要右路軍出洮河左岸,向左路軍靠攏,然後西向去青、疆。毛澤東要左路軍出夏河,沿右路軍北進路線追蹤而上,然後東向去陝甘。

迷途難返,張國燾執意要去阿壩。

於是,中央機關又不得不停了下來,8月20日舉行政治局會議。這就是歷史上的「毛兒蓋會議」。

出席會議的有張聞天、毛澤東、博古、王稼祥、陳昌浩、凱豐、鄧發,列席會議的有李富春、徐向前、林彪、聶榮臻、李先念。周恩來生病,朱德、張國燾、劉伯承在左路軍,葉劍英帶右路軍先頭部隊先行,彭德懷率三軍團在殿後,均未參加會議。

毛澤東將「西進」和「東進」的分歧擺到桌面上,並說出了自己的東進主張。

出乎意料,大家的意見空前的一致,連陳昌浩也態度十分肯定。

毛澤東見大家的思想統一,很高興,還特地表揚了陳昌浩的發言,他說:向東還是向西,是全局中的關鍵。向東,是積極的方針,我們必須採取這一方針。

毛兒蓋會議以毛澤東的發言為基礎,通過了《中央關於目前戰略方針之補充決定》。「決定」在對東進方針進行肯定的同時,指出西進是一個危險的退卻方針。「這個方針之政治來源是畏懼敵人誇大敵人力量,失去對自己力量及勝利的信心的右傾機會主義」。

由於形勢的變化,毛兒蓋會議在堅持北上這一原則的基礎上,對先期制定的夏洮戰役的具體部署進行了三個調整:一是兵力部署由分(兩路)調整為合;二是行軍路線由左右兩路齊頭北進調整為以一路縱隊沿同一路線先後北進;三是紅軍北進主力,由主要依靠左路軍調整為主要依靠右路軍。

捆綁不成夫妻,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吧,以後他們自己會回來的。

七八月份,中央將主要的精力用在解決分歧、統一認識上,因而軍事行動沒有做到不失時機。與此相反,蔣介石則利用這兩個月的時間,完完全全摸清了紅軍北上的意圖。他調動萬大軍,布置三道封鎖線,堵截了毛兒蓋西北方向幾乎所有的要道。

蔣介石自以為他的這次計畫天衣無縫,紅軍插翅難飛了。沒想到茫茫草地幫了紅軍的大忙。

川西北草原又稱松潘草地,縱橫600里,面積約152萬平方公里,實際上是一片大沼澤。草地氣候極為惡劣,年平均氣溫在零度以下,一天之內,風雹雨雪變幻無常。紅軍過草地時已是8月。8月的草地鮮花盛開,但鮮花下面的水草地卻處處危險,像女妖一樣令人恐怖,稍不留神陷入沼澤,只需幾分鐘就能把人吞噬。古往今來,不但人跡罕至,連鳥都少出沒。

薛岳在《剿「匪」紀實》中說,紅軍若想走此路,「勢有不能」。因而敵人在預測紅軍的行動路線時,把草地排除在外。

於是,毛澤東有機可乘了。

從小就喜愛跋山涉水,與自然搏擊的毛澤東不相信自己的部隊征服不了自然。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地圖,向一軍團紅四團政委楊成武布置任務:「北上抗日的路線是正確的路線,是中央研究了當前的形勢後決定的……我們只有前進。敵人判斷我們會東出四川,不敢冒險走橫跨草地、北出陝甘的這一著棋。但是,敵人是永遠摸不到我們的底的,我們偏要走敵人認為不敢走的路」,「要知道草地是陰霧騰騰、水草叢生、方向莫辨的一片澤國,你們必須從茫茫草地上走出一條北上的行軍路線來」。

從毛澤東那裡當面接受任務,對楊成武來講,這是生平第一次。

克服困難最根本的辦法,是把可能碰到的一切困難向同志們講清楚。楊成武將毛澤東的話牢牢記在心中。

蕭勁光在回憶錄中說,過草地最大的威脅還不是惡劣的自然條件,而是飢餓。部隊準備過草地時,雖然從藏民的地里收割了一些青稞和蘿蔔之類的食物,但那隻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後來毛澤東一直念念不忘這筆「外債」。延安時,他就曾向斯諾談過,「這是我們唯一的外債,將來我們一定要向藏民償還不得不取自他們的給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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