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裂 (四)北上

九月九日晚,毛澤東、周恩來、洛甫、博古、王稼祥、彭德懷在周恩來住處召開緊急會議。會場外,警戒森嚴。會場內,氣氛顯得很緊張。馬燈昏黃的光線下,每張面孔都布滿著嚴肅的神情。

毛澤東在發言中,分析了紅一、四方面軍會師後,張國燾分裂黨和紅軍,抗拒中央命令的種種表現。張國燾手上有幾萬兵力,這是一個好大的資本,他要抓軍權,不給軍權就不發兵攻松潘。中央把軍權讓給他了,可他不滿足,還要改組中央和政治局。中央顧全大局,還是忍讓了。結果,攻打松潘的大好時機喪失了,夏洮戰役也落空了。現在,他凌架於中央之上,要中央完完全全地服從其意志南下,這簡直是要挾中央,是謀反!

洛甫也說為了團結張國燾,中央算是委屈求全了。先是周恩來、毛澤東退出了軍委,這樣的讓步已經是到了期限了。

周恩來認為當初讓位於張國燾是正確的。因為當時不那樣做,就不能團結他,也不能團結紅四方面軍廣大指戰員。現在張國燾對中央的耐心教育說服無動於衷,竟敢違抗中央的決定,亂搞一套,這個錯誤要由他自已承擔。將來要開中央全會,要通過共產國際批判他的錯誤。事態發展到這一步,繼續說服張國燾執行中央的北上決定已不可能了。周恩來指出,不能就此放棄對張國燾的勸告爭取,因為這一點不僅關係到他一個人,而是整個紅四方面軍!毛澤東贊同周恩來的看法,提出一面採取行動,一面繼續爭取張國燾,兩方面的工作同時做。

洛甫說:「我們自己北上嗎?」

毛澤東說:「我們只能這樣做,沒有別的辦法。」

洛甫說:「兩個方面軍一分開,會不會更加深矛盾呢?」

毛澤東說:「張國燾死心塌地要南下,怎麼辦?我們能跟他南下嗎?」

周恩來說:「現在只能分開,沒有別的辦法。當然,分開是暫時的。爭取和團結張國燾及四方面軍的工作,不但不會因此而中斷,相反還會比以前更加強。只要張國燾碰了釘子,吃了苦頭,他就會懂得南下的害處。」

博古說:「我們秘密北上,會不會授予張國燾話柄,叫他來個惡人先告狀。如果莫斯科那邊不明真相,反怪罪於我們呢?」

王稼祥說:「莫斯科不會聽他的。代表中共中央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張國燾!」

博古說:「我們北上後,張國燾很可能變本加厲地煽動四方面軍,對我們加以攻擊詆毀,誣陷我們搞分裂!」

王稼祥說:「這看來是不可避免的。不過剛才恩來同志也說了,我們爭取他們的工作不會停止,下一步就看我們怎麼做好這項工作了。」

周恩來說:「黑就是黑的,白就是白的。謊言只能掩蓋於一時。張國燾想靠攻擊誣陷加害我們,那是白日做夢!對於他要搞什麼鬼名堂,我們不必顧慮。」

洛甫說:「我們北上以後,要及時開會討論這個問題,把情況通報全黨,報告共產國際。」

毛澤東見大家對北上沒有什麼異議,便提出他擬定好了的行動方案。立刻將紅一、三軍和軍委縱隊直屬隊組成臨時北上先遣隊,當晚就出發,先到阿西集中,繼續北上,向甘南前進。部隊到達阿西集中後,就給張國燾發電報,繼續勸告他放棄南下企圖,執行中央北上方針。為盡一切可能地爭取張國燾,中央還要向他說明,今後右路軍歸周恩來指揮。大家同意毛澤東建議。

彭德懷說:「要是四方面軍發覺我們北上,前來攔截,對我們採取軍事行動,怎麼辦?」

毛澤東說:「他們可能來攔截,但不至於對我們採取軍事行動的。他們知道這會產生什麼後果。」

彭德懷說:「要是果真發生這種事呢?」

周恩來說:「那就盡量避開他們。即使他們開火了,我們也不能還手。要知道,一旦我們的槍一響,那就意味著我們的紅軍要進行一場曠世空前的自相殘殺!」

毛澤東說:「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我們千萬不能做啊!」

會議開得很晚。散會時,已是九月十日凌晨。紅三軍早已準備就緒,等待開拔的命令下達。按照會上的部署,周恩來率後梯隊出發。雨剛剛停,天上的陰雲散去後,一輪明月露了出來,山野的樹林、小溪、小道染上了一層銀白色。風吹動著樹梢,發出輕微的顫音,使人覺得有一股涼意。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月夜,部隊卻悄無聲息地秘密行動,連馬都沒有發出嘶叫聲,生怕驚攪天上的皓月似的。

隊伍翻越一座山崗,忽然,聽見前面樹林里傳來一陣嘈雜聲。周恩來從擔架上爬起,一聽就感覺到情況不妙,叫隊伍快步跑過去。走近樹林時,聽清楚了那是一群人在爭吵,喧鬧聲炸雷似的,劃破了月夜的靜謐。跑在前面的一個軍官回頭向周恩來報告,是四方面軍前來攔截,雙方發生了衝突。周恩來身上打了一個寒噤,叫擔架員快步向人群衝過去。

擔架擠進混亂的人群,周恩來翻身跳下擔架,由警衛員攙扶著走向人群中央。這時,衝突雙方已經互相把槍口瞄準對方,雙方都如臨大敵,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總政委!……」一個女子的呼喊聲,在人聲鼎沸中顯得格外尖厲。

周恩來遁聲望去,只見一女幹部急跑過來。他認出來那女幹部叫危秀英,是紅三軍軍部衛生隊的。他問:「小危,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危秀英說:「我們正按軍部的命令行動,他們追了上來,說我們是逃兵,要把我們抓起來!……」

周恩來問:「是哪一方先動手?」

危秀英指著四方面軍一個高個子軍官,那是特務團的李團長。危秀英說:「是他們先端起槍對準我們的!」

周恩來責問李團長:「為什麼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同志?」

「你們就是逃兵!可恥的逃兵!」李團長叫喊著。他這麼一喊,其他人也跟著大聲嚷起來。

周恩來雙眉一皺,指著一方面軍的官兵,厲聲命令道:「把槍放下!」

一方面軍的官兵驚詫地望著周恩來,猶豫了一下,把槍放了下來。四方面軍的官兵見狀,好生奇怪,面面相覷。

周恩來走到李團長跟前,態度和藹地說:「他們是在執行中央的命令,不是逃跑。」

李團長盯著周恩來問:「你是誰?」

周恩來說:「我是周恩來。」

李團長怔愣了一下。隨即,他把一方面軍的官兵掃視了一輪,對周恩來冷笑道:「同是右路軍,為什麼他們接到了命令,而我們沒有接到命令呢?」

周恩來說:「下達命令總是有先有後嘛。你們很快就會接到命令的。」

「嘿嘿!命令我們已經接到了!」李團長說,「但不是你們的命令,而是張主席、陳政委的命令。不是命令我們北上,而是命令我們南下!」

周恩來從容不迫地凝視對方,依然和氣地說:「張主席、陳政委也要聽從中央的命令吧?」

李團長頭一揚,大聲說:「我們四方面軍只聽張主席、陳政委的!」

周恩來嘆了口氣,說:「不聽中央的命令,各自為政,這還是工農紅軍嗎?這是軍閥的隊伍啊!」

李團長怔了怔,眼睛眨巴了良久,說:「你們中央右傾,執行逃跑路線!……」

周恩來感覺到有一股怒氣驚濤駭浪般湧上心頭。兩個方面軍會師以後,張國燾挑撥離間,在四方面軍中公開批判中央,說中央右傾、逃跑等等。所以,抵制中央的觀念已經在四方面軍官兵中根深蒂固。他強忍住內心激烈的怒氣,盯著李團長說:「中央右傾、執行逃跑路線,這是誰說的話?」

李團長說:「事實不是這樣嗎?你們為什麼守不住江西蘇區而跑到這裡來?你們由原來數十萬人馬怎麼會減到現在的不足兩萬人呢?」

周恩來說:「中央是不是犯錯誤,只有中央才有權下這個結論,只有共產國際才有權下這個結論。你們接到中央的結論了沒有?你們接到了共產國際的結論了沒有?」

李團長瞠目結舌。

周恩來厲聲地說:「中央沒有下這個結論,共產國際沒有下這個結論,你們自己給中央下了這個結論!這是什麼行為?這是攻擊中央,誣衊中央!這是決不允許的!這是要犯大錯誤的!」

李團長與同伴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半天找不出一句話來對答。

周恩來以乘勝追擊的氣勢,手一揮,大聲朗朗地說:「現在,我代表中央,命令紅三軍的同志執行中央的北上決定。你們要開槍嗎?只有國民黨反動派才會向工農紅軍開槍!」

李團長他們遲疑不決,無人吭聲。

周恩來走過去,拍一拍李團長的肩頭,說:「蔣介石做不到的事,你們別替他做啊!」說畢,他命令紅一軍的官兵繼續前進。李團長他們還在恍惚中,不知所措,目送周恩來他們離去。

走了十幾步,危秀英惴惴不安地問周恩來:「總政委,要是他們喪心病狂,果真向我們開槍,怎麼辦?」

周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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