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長征中的醫院(徐特立)

一、醫院中有兒童、婦女、老頭、病員、傷員五種特殊分子,我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就說到兒童。醫院的看護,大部分是兒童,其中有些青年,數量很少。

我們行軍大部分是強行軍,醫院也是一樣。每日到達宿營地,看護馬上就把自己的包袱、乾糧袋、雨傘,向地上一丟,或迅速的掛在壁上,飛跑的去找門板,找禾草,替傷病員開鋪,恐怕慢了一點,門板被別人搬去了沒有了。看護雖然是兒童,他們的腳特別跑步特別快,因為遲慢了工作,就要遭失敗。眼睛也特別銳敏,將到宿營地,眼睛四射,路上經過的禾草門板,一根一塊,都反映在他們的眼睛中。自此,他們養成一種特別的注意力。

鋪開好了,傷病員可以減少痛苦了。但是上藥的工具要消毒呀,傷病員還要喝水呀,洗腳呀,換藥呀。快跑快跑,找柴火去吧!找水去吧!那裡有桶呢?那裡有鍋子呢?醫院中兩三連傷病員,用的東西那裡去找呢?快跑吧!捷足先得。炊事員叫著:「開飯呵!」看護又忙起來,又叫喊起來,趕快洗,趕快洗!要拿洗腳的盆子打菜去!以上這些就是兒童們的宿營忙。

準備出發了,捆禾草送還原地,把門板送回原處上好,借的東西一概送還,打爛了的東西照價賠錢。一切準備好了,出發吧!還沒有,昨天的繃帶一大捆還沒有洗,怎樣辦呢?在路上休息時去洗吧!洗好了,背在背上,或掛在傘把上去曬,好好的留意,宿營的時候要用呀!

「小同志呵!前面部隊走不通,你們去找河溝洗腳洗繃帶。看護員你另派二三人燒水,昨天還有幾個傷員沒有換藥呢?」醫生叫道。

「前途部隊走不通,因為橋斷了,還沒有修好,還有兩點鐘休息,你們洗好了東西,上好了葯,就來上課。」指導員叫著。

以上這些是看護員在行軍中的工作。特別情況下的工作還不在內。如路上發生急症,擔架發生問題,另有臨時工作。至於背乾糧背米,也是經常的工作。

二、婦女的生活及工作。

出發時組織了一個工作團,其中有二十個婦女兩個老頭。一個老頭五十歲,當該團的主任,一個六十歲當副主任。我就是副主任。還有一個老頭五十六歲,中途來的。二十個婦女都是幹部,都是黨校的學生,都是勞動婦女,都是步行二萬五千里,並沿途做工作,從江西到陝北,沒有一個掉隊的。三個老頭也一樣,到達了目的地。

先把婦女的工作,可記錄者寫幾件:

她們的工作主要是:沿途雇擔架民工,進行民工及傷病員教育和關照工作。但所雇民工不夠時,自己也抬過擔架。出發時擔架總在後面等候民工,常常部隊出發了兩三小時,擔架才開始行動。擔架很笨重,常趕不上部隊,有時天雨路滑,民工跌倒,尤其是上高山,過急水,轉急彎,常發生意外危險。這些困難,招扶擔架的婦女,首先遇著,但她們總由自己解決了,舉出一些實際例子如左:

出發了。還有三個擔架沒有民工。怎樣辦呢?「主任有一匹馬,連長也有一匹馬,拿來給病稍輕的幾個同志騎,還有一個擔架,一面由劉彩香同志沿路去找民工,我和鄧六金同志暫時擔著。」危秀英說。「不對!危秀英矮小,鄧六金高大,一高一矮不好抬,我來吧!我和六金一樣高。」王金玉說。秀英就在後面押擔架,六金和金玉就自己做起民工來。這並不是經常的,但兩萬五千里中有過幾次。

部隊是照路前進。那雇民工的婦女同志,總是從路的兩旁到群眾家裡去宣傳鼓勵。因此部隊行五十里,她們就走了六十里或六十五里。在二萬五千里中,她們就有二萬五千五百里,或二萬六千里了。

前面高山來了,李伯釗就帶幾個女同志和兒童,首先登山,在山上唱歌,喊口號,使所有的民工及傷病員,都愉快的翻過這高山。李伯釗是革命根據地藝術明星之一。她的歌曲,大部分是蘇聯學來的,十分雄壯。同時她也會唱小調,很藝術的革命小調,又十分優美。歌聲一起,大家都忘卻了疲倦,齊聲呼:「好呵!再來一個!」這也是經常的事。天黑了,全體部隊到了宿營地,擔架還掉在後面,婦女同志在擔架後面跟隨著。

三、老頭,我是老頭之一,就把我的行動為例寫一下!

這次長征,我的精神上是愉快的,因為愉快,就克服了一切困難。為什麼愉快,以後再說,先說困難:

夜行軍的困難:我們有幾十個擔架,有二三十匹馬,有幾十個藥箱子,集中起來,目標很大,行動很慢,飛機來了,就沒有辦法。跑吧!擔架笨重。隱蔽吧!淺草灌木,不能掩蔽。因此,夜行軍文藝節目成了經常的行動。

「天雨路滑黑暗,前頭部隊走不通,我們兩人就在這小屋裡宿營吧!明天早起趕部隊,過茅台河。」一個同志叫我,我卻不贊成。我們雖然是老頭,自由脫離隊伍,是不對的。我還是隨隊伍去。從十二點鐘走到天明,整整的走了六個鐘頭,回頭一看,小屋子還在旁邊。那個同志早起從屋子裡走出來,我還看的清清楚楚。因為每小時只走幾步或幾十步,或站一兩個鐘頭不移動。

在過大渡河前兩日,經過「倮倮」區域,一日行一百四十里,天黑下雨。飼養員不走,自己牽馬,用一手拿著韁繩及雨傘,另一手拿著一根竹棍,在路上撥來撥去,作黑暗中的嚮導。經過懸崖,馬不前進,用力拉,馬驟然向前一衝,我就隨著馬的前足仆下了。傘呢?跌成兩塊,馬上的被毯鞍子均落在地上。懸崖下河流澎湃,危險聲在耳邊鼓敲著。部隊走了,掉了隊怎樣辦呢?還有多少路宿營呢?不知道。從容不必著急,前面沒有部隊阻我,後面也沒有人。我把馬鞍上了,捆好被毯與被子,再向前進。足足走了一百四十里,在上干隊指揮科宿營。房子小,不能坐或睡,站了幾點鐘,天明了前進,找自己的部隊吧!天明路好走,飼養員也趕上來了,替我牽馬,走了五里,他不願走,停止了,沒辦法,他五十,我六十,他比我更弱,讓他吧!我繼續前進,趕上了部隊。夜行軍不算什麼事,天雨路滑黑暗,也是經常的,我們成了習慣,可以抵抗一切。婦女兒童也有同樣的抵抗力,並不奇怪,算不得什麼事。

過雪山:一共過了三個雪山,第一次是在6月天過夾金山。過雪山的前夜,在山下露營。這時我沒有傘,沒有油布,也沒有飼養員和馬,晚上睡在兩塊石板中間,好像睡在棺材中一樣,上面蓋上一幅藍布。晚上下雨,藍布濕了,毯子和衣還是乾的。半晚出發,走到半山上,雨雪齊下,披在身上的毛毯全濕了,衣和褲子也全濕了。毫不覺得冷,因為山陡,費力多,體溫增加。天明已經下到了半山,雪止了,下行也容易了,但濕衣濕毯,感覺寒冷,用跑步前進。到山下時,衣褲完全乾了。這一困難度過後,精神特別愉快,自己以為抵抗力超過一般的同志,不知不覺驕傲起來。多數同志稱讚說我可活到九十歲。

最後過的雪山,是康貓寺前的一個雪山,上下八十里。在急陡的地方,我總是走十幾步到一百步一休息,不坐下,站著休息。這樣的休息法,可以節省時間,又不至過於疲勞。但一到下山,就不停的快步前進,趕到別人的前面了。達到康貓寺前一日,原指定在馬塘宿營,只走七十里,我們在山上望見馬塘,就在山上休息一下,摘草莓吃,因此落下伍。一到馬塘,看見橋上一個條子「我前進三十里,到康貓寺宿營。」天已晚了,已行七十里了,途中沒有人家,政治科有十餘個同志,叫我在馬塘露營。我認為我應該做模範,不應該掉隊,我一個人單獨去趕隊伍。但大隊伍也在半途露營,沒有到達康貓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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