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的傳來,已夠兩天了——副主席要來。這和寶興出發後,露營的雨夜裡,午夜得到先頭團已在大維與四方面軍會合的消息,同樣令人興奮。
第一工作是歡迎會,會場的選定和布置,這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四圍蠻山老林,緊緊合抱著,絕不肯讓出數十米的平坦地來。西北從夢筆山(雪山)、東北從虹橋山(雪山)送來兩條卷石走沙怒吼的溪流,雨季雪融,刺骨的寒流,泛濫如同黃河決口,盤據著所有低的平地面。會場布置在何處呢?經過鄧羅兩局長親自率領的察勘,只得勉強地選定東溪南岸一片稍大的山腳斜坡。
這不過是不到百米方的斜度較小的山坡呀,不知名的灌木和荊棘叢生著,亂石又是豬嘴樣拱出著,設計和修整,又須大費工程了。調來工兵連,伐木斬荊,拋石掘土……數十個紅色英雄,快樂地又疲倦地工作了三小時。漂亮的會場出現了:上首就自然的土石削成了小小的方台,那是主席台,下面緊包著鬆鬆的沙土鋪成的歡迎者列隊的地段,右首凸出的一塊平地,那是司號員集中地的樂亭了。標語呢?張貼就困難了,聰明的宣傳隊長把它們勉強地安置在路旁小樹和棘條上;會場東首數米處,依著土坡,藉兩根木條橫路聳起歡迎牌,一些綠葉野花攢簇著,艷紅的綢布上閃耀著,「歡迎紅四方面軍同志」幾個八分體字。
這是我們從來沒有過的簡陋,而又從來沒有過的嚴肅偉大的歡迎會場。
臨時架設的電話線,爬行向虹橋山方向的五里處,派出了守機的專員,報告到來的消息。
忙碌著,吆喊著,飢餓著,疲乏著,數千百隻眼睛探視著東方。鈴……鈴……鈴電話催問回答著。等等等,日子已溜過了一半。
本來一早,天就哭喪著臉,似與快樂的人們慪氣,現在又飄飄洒洒起來了。雨的助虐者低度的氣溫,又乘機開始了進攻。人們被風、雨、冷擊打著,然而熱望的心、亢奮的情緒,戰勝了這一切四圍襲來的自然敵人。歡迎的隊伍整齊的鵠立著。
忽然像下「向右看」的命令樣,每個頭都轉向西側,在兩河口的街口出現了一群人——毛主席朱總司令和中央各主要負責者。他們微笑的,閱兵似的走過歡迎者的隊列,談說著走向虹橋山的方向去,不遠又停止了。大家在想:「快到了吧。」
突然大雨襲來了,雨柱是那樣的粗大稠密而有力,山上林子中的水,猖狂地急促地奔向低處去,刷走了一切的敗葉、斷草、泥沙、小石塊;水花飛濺,一切雨具削弱或全部失去防禦力,冰涼的雨水,濡濕了外衣,滲到肌膚,大地也冥茫了;但人們依然在快樂興奮。
暴雨的襲擊延續了約二十分鐘,轉成小雨了,而濃密的雲層,卻捲來滾去。看來還要下雨。
人們唱起來了:
兩大主力軍邛崍山脈勝利會合了,
(此兩大主力會合歌編於定興,次日先頭部隊即在大維與四方面軍會合)
快樂的歌聲,震蕩著山林和大地。由會合的勝利,勾起了長征的回憶。於是強渡金沙江歌,遵義戰鬥勝利歌……一切都從快樂興奮中唱出了。延長著很久的唱歌競賽。雨仍是敲打著山林地面和人的頭顱。
東側圍立著的中央的負責同志們移動了,陣容突然嚴肅起來,收下了一切雨具,行列整理成側看一條線,司號員小同志們把號捏得緊緊的,喊口號的領導者們,腮幫鼓鼓地,數千百隻的眼睛又貪婪地盯視東方了。
東方山腳林隙中,隱約的露出幾個馬頭,漸漸走近了。首先衝出去的是朱總司令,緊緊的握住了來的人群中一個人的手,隨後便是大家圍上去。混作一團了,說什麼聽不到,只是許多的手揮動著,似乎大家要狂呼起來。
口號聲像暴雷般轟出來了,快樂衝擊著每個人的心弦,過度的興奮,血管漲起來了。拳頭握得緊緊地,如同幾千個鐵鎚樣,隨著每句口號一致挺直地舉起來,要戳破低空的雲層。
暴雨又襲來了。雨聲,口號聲,軍樂聲,暴漲的溪流聲,織成震破耳膜的交響曲。這繁響聲把一群人歡迎上了主席台。
口號停止了,肅靜了,甚至屏息著呼吸。但猖獗的雨仍是傾盆樣的倒著,模糊著人的視線,說話聲音不甚洪大的朱總司令的介紹詞,幾乎都被這轟響的雨聲全部遮斷了。
「同志們!……兩大主力紅軍的會合,歡迎快樂的不只是我們自己,全中國的人民,全世界上被壓迫者,都在那裡慶祝歡呼!這是全中國人民抗日土地革命的勝利,是黨的列寧戰略的勝利。……」
朱總司令在雨聲中急促地說完了他的短短歡迎詞。
被歡迎者說話了:
「同志們:……這裡有八年前我們在一起鬥爭過的(指朱總司令——記者),更多的是從未見面的同志。多年來我們雖是分隔在幾個地方鬥爭奮鬥,但都是存著一個目標——為著中國的人民解放,為著黨的策略路線的勝利……這裡有著廣大的弱小民族(藏回),有著優越的地勢,我們具有創造川康新大局面的更好條件。
紅軍萬歲!
朱總司令萬歲!
共產黨萬歲!
猛攻猛打的雨,逼得說話者不能再繼續了。隊伍移動了一下,列出長長的人巷,中央的負責同志們愉悅地通過去。軍樂聲,口號聲,唱歌聲,在黃昏暴雨的洪流中震蕩著。
這是有歷史意義的一九三五年六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