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由金沙江到大渡河(莫休)

今日只行三十里,雖因房子問題,耽延些時間,但還有半日的休息。天氣既涼爽,村前又有清冽的河流。連日急行軍,大家多少都有點倦意,然而不能再忍受汗液的浸漬,於是仍然一群一群地跑到河邊去,浮沉在驕陽下的河流里,領略那說不盡「浴後一身輕」的輕鬆舒暢。

下午得到消息因金沙江對面有敵一營扼守,渡船被焚去,江面闊有五六百米,水流又較急,雖然準備好了一些材料,屢次派遣善水者和放騾子泅水,但因敵人的射擊和急漩的飄蕩,迄不能達彼岸。浮橋架不成,只得改向東行沿江下,至軍委縱隊過河處用船渡。

六時半起行,沿昨日來小河北下,兩翼受叢雜而重禿的小山環拱。河兩側敞平,居民掘渠導河流灌田,早插的秧苗已碧綠如氈,新插的尚作鵝黃色,甘蔗亦青蔥過膝。農民男婦已成群的在田中勞作,見我們過,似無驚慌不安的神色。二十餘里即至金沙江邊之龍街(小圩場),居民約百餘戶,半數被民團威脅過江。至此休息,有兩少婦自半里外汲井水來,大家爭飲,酬以錢堅不受。

出龍街數里即上山,峻而高,無樹木,間或亂石崢嶙,馬不能乘,登不久即口渴氣喘,汗涔涔從額頭胸前脊背滾下來。橫山脊行,無灕水,求樹陰亦不得。緩步行,又數里略降,得一村,尋水仍不得。過村復上山,此時除口燥外,飢腸復作轆轆鳴。行久之下至半山,得一澗,有水略作赭色,大家爭往取飲,但入口有苦味,不知含何礦質,雖口液已干,亦不敢飲。下至山腳後,即沿江唇行,山石受河流和山洪衝激,亂雜地塞滿進路,江面有時被兩岸石崖約束,寬只一二百米。

十四時至一村,古樹數十株,陰甚濃,大家爭息其下,取江水溶以糖,飲之甚甘。後行即漸涼爽,平坦地亦漸闊,田疇漸多,但因山流少,江水又引不上來,似有旱象。二十時至白馬口宿營,因已冥冥,居民亦多躲避,故村中詳狀不知。

從元謀縣以來,居民多種甘庶,用土法榨汁熬糖。糖不作散粒,均范以瓦缶,成小饅頭形,間或范成拳大瓜果狀;因提取不精,溶水後滿浮雜草及沙泥,渣滓,沉澱物,味亦不甚甘,但在炎暑中行軍,取此糖溶江水飲之,亦涼爽宜人,故大家都攜帶甚多。

遲至七時才出發,行十餘里,因前途江岸多崩壞,馬匹集中繞右翼大山上行,我們仍循江唇前進。崖石崩陷者甚多,碎石排列如刀鋒,甚難落足,時或大石壘壘,上倚削崖,下臨江流,俯視悸人。用手攀石峻,許久方能移步,稍一不慎,手滑腳脫,即有斷頭裂腹或墜入江流的危險,大家翼翼小心的爬進,真感著「行路難」了。掙扎約十里,方渡過此難關。後即行江濱細沙上,陷足沒脛,爬蹬甚苦,風起處沙捲起如濃霧,頭項耳孔填滿沙礫,閉目住足,任風沙侵襲,俟風過沙落,方敢張目舉步,情狀宛如行大沙漠中,不同者有「取之不盡」的江流隨伴耳。此時行軍序列已紊亂,隨行隨取飲江水,沙受江流蕩漾,映日閃閃作金色,雖然地理上稱金沙江邊居民多淘沙取金,但趁取水之便,細心撿視,只是滿握沙礫而已。十三時至一渡口(或說是太平渡),大樹數株,憩其下,取江水溶糖進午餐。對面岸上有一船,並隱約見人影蠕動,取望遠鏡視之,中有荷槍者,知為民團,呼久之方應,戲囑其放船過來,彼亦甚客氣,只答「你們到下面過啊,這裡沒有船。」許多人已疲不能行,在此候馬,予以緩步繞有趣,仍步行前進。十六時經一較大村莊,屋多作平頂,上覆泥土或石板,這固因農民生活貧困、無力購瓦,另方或許風多關係。對岸在兩峰懷抱處,亦間有一二人家,鑿田成梯形,承泉水,映苗碧綠可見。

「行行重行行」,天已入冥,摸索行沙灘上,至二十一時即留沙岸上露營,上弦月已升空,踏月赴水濱洗濯,掠過波面的夜風,特別涼爽。大家一群一群地展卧具於輕軟的沙面上,仰視弓月,細談著本日行軍中的聞見,不甚繁響的江流,如細嚶著催眠曲,不久即把人們都送入黑甜鄉。

因傳出今日可到渡江點的消息,大家都興奮地從甜蜜的睡眠中眨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在大地只作魚肚白的濕潤曉氣中,據沙堆上進了早餐,即匆遽的起行。天明繞過一個小村莊,江流將約三四十里,又上一峻直的高山,因已接近目的地,大家還是不休息地拖著兩隻疲酸的腿前進。十三時過魯車渡,有船一隻,×團即留此過江。我們又登數百米的小山,於是大家歡呼了,隨著許多手所指向的遼遠前方,錯亂山峰夾峙的低處,有明澈的一條白紋,並每隔一二十分鐘即有樹葉樣的小黑物在白紋上浮游過,大家都在爭搶著說:「啊!那是渡船啦!」

十八時方至絞車渡江邊。廣闊的沙岸上,塞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和馬區輜重,數十個船夫(每人每天工資五元)劃著五個或大或小的渡船,把一群群底長征英雄向北岸輸送,於是又蜿蜓地蠕動著隱沒到北岸山口中去。

奉主任命令負責在此維持過江的秩序。在興奮快樂的情感下,也忘記行過八十里的疲勞,成碗的溶糖江水吞下後,也忘記了飢餓。「這個船隻上三十個!」「馬牽在船尾上呀!……」呼喊著,奔走著,有時為著制止超過戰數而頑強搶渡的人,一足或兩足插入江水中,拖下一個或兩個人。天已入夜了,兩岸燃起大堆的火,汽燈也點起了,江岸、江面都照得白晃晃地(這樣不分晝夜的槽渡已五天了),繼續著一船一船的過。至二十四時,直屬隊已渡完,確已疲得不堪了,將維持秩序的任務交給舒同同志,附船過江。摸索到灌木叢中本部的露營地,卧具尚未展放好,又淅淅瀝瀝落起細雨,破爛的油布,攔不住雨滴的侵襲,而斜坡上又流來高處的余水,於是卧具上下都給潮濕了,把自己的身體縮得像「刺蝟」樣,勉強睡下了。

此次我軍搶渡金沙江本選定三點前進,我軍團和右路的三軍團均因架橋未成,不能渡河。只中路軍委縱隊由劉參謀長親率幹部團以敏捷靈巧的手腕奪得了幾隻船,並英勇地擊潰了對岸會理來的援敵,奪得了這一要點,全部由此劃渡。這是突破天險金沙江的經過情形,是長征史最光榮的一頁。

有些部分因糧食攜帶不足,今早無飯食,就是我們也只得半飽,加以連日急行軍(每日都八十里以上),自然難免疲勞現象的發生,所以今早出發時參差零亂,行軍序列紊亂不堪。入山口數里即上山,馬給加倫同志騎,我一顛一簸一彎又一彎的向上爬,因我是採用「寧緩勿息」的走法,所以行至半山,我已超過了一切大隊的先頭。約二十里至山頂,過此即四川境。橫行山脊上,正感口渴,迎面一農婦以瓦罐提水來。連飲兩碗,問其價,「每碗兩個大銅元」,摸索袋中,只有三個銅子,不免躊躇起來了,適劉部長趕至,要渠代為補足,方免此小小困難。不料前進只二百米,在路轉角處,即有細泉涓涓出,前婦人水即由此取。下山後,遇五個農民,他們敘說著昨日怎樣勸了三個人來當紅軍,又指點著右翼的山阜,5日前紅軍怎樣在那裡打敗了劉元璋(劉文輝子,守會理)的兩團人,以後他們在山上怎樣埋死屍,並清到了一門迫擊炮和一些子彈。進了通安街口,連接著擺列一些茶水和濃乳樣的白米粥,旁均橫掛著「歡迎『四川』同志吃稀飯」,並有些小鬼同志呼喊著「同志們辛苦了,吃稀飯呀!」「四川」是友軍五軍團的代名。他們大部還正在後面渡江,這時我的飢腸在提議了:「冒充一個『四川』同志吧!」於是在一個穀殼滿地的小屋中,擺出「四川」同志的架子,喝了兩碗稀飯。因為隊伍還未到,房子未找好,順便到一個師政治部,又蒙他們招待了一次,說了一點宣傳部門工作後,便借振武同志鋪,如死蛇樣躺下了。

通安是滇蜀商業交通的孔道,市場還發達,貨品主要是鴉片、糖、鹽,所以吸民血的稅局門面特別修得堂皇。

十時半行抵會理城南十餘里處,因不知前梯部隊確在何點,特順便轉入路側軍委尋問。承副主席詳細告知,應到達地點和進路,並告我在此將有幾天休息。於是在辭出後,又順便到總政治部,藉訪幾個熟人,並探問工作,尋得後只向榮同志一人在,因此在吃罷一頓香腸及雲南火腿後便辭出,冒著正午的炎蒸,不息趕隊伍。當時三軍團正在圍攻會理城,故我們繞城西小路北進。不久後村莊林樹的間隙中,即可窺見城垣,城邊正冒著濃烈火焰和煙霧,聞系守城敵人防我接近城基,故今早派人衝出將附近民房一律縱火燒去,同時又以密集火力射擊,不讓我們施救,以致我們只得眼看著數百家民房變成焦土!當我們每經過一村莊,都有男婦指城惡罵劉元璋的酷虐,而督勸我們,速即撲滅此獠,以除民害。當趕及部隊後,見敵機數架飛行甚低,因小道均從平坦的田畦中穿過,不便隱蔽,向領隊者提議索性休息隱蔽,俟敵機去後再走,未被採納。以致行未數十米,敵機即來。隊伍忽散開,又集合,經過一小時,前進還不過二里後,卒在稀疏幾株小樹的土阜上,被敵機尋准了目標。敵機低飛至百米,駕機人和機關槍以及翼下懸垂的炸彈,均歷歷可見。予趁敵機越過的一瞬間,急趨離開人叢數十米處一水溝內,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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