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禁忌的一天(童小朋)

大概是貴州和廣西邊境吧,在那裡正是少數民族地區——苗區的當中。四面是那樣高大的山,沿途很少村落,的確是一塊「地廣人稀」境界,尤其是那些從來沒有看過軍隊的苗民們,一看到這許多的隊伍來,就「逃之夭夭」了,更增加了我們行軍中的許多困難。

為了急於趕路到達新的地區,急行軍已經兩天了,明天還要這樣做。

上山下坡爬山過嶺,走了一天還只走得六七十里路,宿營地沒有到。雖然天已黑,肚子餓,腿已酸,神已疲,仍然繼續的向宿營地前進,不然在大山上停止,既沒有房又沒有糧,不但要露營,而且還要挨餓,就有糧食也根本沒有辦法煮熟。

夜深了,彎彎的月亮,已經高到天頂,始到達預定的宿營地(不用說是露營地)。整個的直屬部隊,只十幾家房子,所以只夠煮飯用,隊伍就在那村子的河對岸的稻田內露營,一些患病和體弱的同志與炊事員們就進了房子。

露營是我們經常的事,尤其是在熱天,更為大家所樂為。在那裡把稻墊在地下,雨傘撐在上面,不感覺熱氣逼人,也不覺得蚊子吮吸,連露水也沾不到,真是一個很好的睡覺的地方。

睡到大天亮,正在席坐用餐時,忽由司令部送來通報,說今天行進的途中,因系深山密林,時有瘴氣,水含有毒,禁止在途中喝冷水,以免中毒,並由各部先派員到途中燒開水,出發前須帶開水。這一來,大家都覺到非常奇怪,將信將疑的。「瘴氣究竟是什麼?為什麼過去爬過更大的高山,走過更密的樹林,從沒有聽到說什麼山上有瘴氣,水裡有毒?」「或者因為在深山密林中空氣不流通所致,」「莫非那些水是由有毒的地方出來的?」……各種不同的猜想在大家的中間嚷著或想著。然而大家相信司令部的這種通報是有根據的,雖然有許多同志都不相信,莫明其妙,但也不得不要想辦法來對付,不然萬一是真的中到毒,在這些地方是很危險的。

各部隊的負責人,均分別在傳達了。每個戰士聽到後,均萬分驚奇,然而大家都怕這是真的,於是每人都爭先恐後的用水壺、葫蘆(貴州特產的一種瓢瓜,形似葫蘆,去其中之瓤及子,即為水壺)滿灌開水。很多平時慣於喝冷水,從來不帶開水的同志也帶起來了。開水完了,河裡的冷水也帶它一壺,因為這條河的水尚不在禁忌之列。

山越上越高了,天氣也越熱了,大家都汗流浹背。這時不吃水是不行的,但是帶的水只那樣一壺,路上的水又不敢吃,到大休息燒開水的地方又還那樣遠(三十里),而口又乾的那樣燥,沒有辦法,只得開始喝帶來的水。但今天就不同以前了,如果在以前這樣的熱天,一回喝一壺還不夠,而今天就只能喝口把兩口,稍微使口潤潤就夠了,真比起喝人蔘湯還要寶貴。有些同志以為「現在還未到毒的地方呢!」想早喝點路上的水,而把自帶的保存起來,但是這禁令,誰容許你呢?誰讓你去喝水中毒?碗還未解下時,大家就已經吵著阻止你,使你不得不暫時忍耐,不敢去冒險。

我是最相信的一個,我生怕中了毒,口渴了,把口水潤潤嘴巴,或想些自己騙自己的辦法:

「到大休息喝開水的地方不遠了,多忍耐一下。」「前面山上有楊梅,吃楊梅就可以止渴」等。這雖然是在心理上來解決的辦法,但卻有些效果,尤其是想到楊梅時,口水就津津而來,相當可以敷衍一下子,到不得已的時候,才喝口帶的開水,因此我到了休息的地方,那葫蘆里還存留著開水呢。

才下到半山,發現一流清冷的泉水了,這時真使大家難過。喝嗎?又恐怕中了毒,在這大山上走不得怎麼辦?毒死了怎麼好?不喝嗎?口裡已渴得連口液都沒有了。這時的決心真比高級司令員下打大仗的決心還更難。

有些「勇敢」的同志,便不管他三七二十一,解下碗來就喝。比較「猶豫」的同志,就也隨著去喝,不過少喝一點。那些「動搖」的同志看到他們去喝了,一邊喝一邊「大概沒有毒吧」的講,或者解開碗,走去給人阻止又折回,或者把水漱漱口就罷了。這是一批人。另外一批便是「堅決」的了。最「堅決」的就是堅決的反對他們喝,阻止他們,喊住他們。比較「堅決」的就自己不喝,仍忍耐著的向前去。至於負著領導責任的同志,一方面是較「堅決」,一方面是要以身作則來管理同志,所以多不敢去喝,只是阻止其他同志,自己仍舊忍耐著。

仍是在大山裡有幾間小房子的地方,就大休息了。房子里樹蔭下,到處擠著身疲口渴的人,房前房後也架著正燒的火氣騰騰的行軍鍋。開水一送來時,大家都像餓鬼拾饅頭一樣,不怕熱也不怕燒的,舀著就喝,甚至有些同志喝得太慌了,連舌子也烙痛了,喝了一碗又一碗,似乎路上沒有喝,在這裡要補充,而且要裝備明天的水分一樣。

正在喝得高興時,忽聽得收容隊的同志來說:「某一個戰士喝了水,肚子脹的很大,過了幾個鐘頭才好。」這一消息傳來,使在路上喝過水的同志,又驚又喜,驚的是恐怕也中了毒,喜的是他們喝了水現尚無恙,大概是不成問題了。午飯後仍繼續前進,但至夜深仍是在稻田露營,不過今天——危險的今天,禁忌的今天過去了,喝了水的同志仍安然無事。

今天這一謠傳究竟是怎樣,至今仍是莫明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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