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殘酷的轟炸(童小朋)

已是佔領貴州的大城市——遵義的第二天了。在擊潰吳奇偉縱隊、凱旋遵義的第二天,為繼續消滅周渾元部隊,紅軍即第二次向鴨溪前進。

獲得大勝利後的紅色戰士,已是興奮得無以形容,今天出發再去爭取戰爭勝利,當然戰士的勇氣,再高也沒有了。遵義的群眾,已兩次得到他們的朋友——紅軍的恩惠(為他們肅清了敵人,為他們分得了衣物),這回又在紅軍取得大勝利(也是他們的勝利)後再去打勝仗的景況下,也高興的不知怎樣才好:當我們開始前進時,就預祝我們的勝利;當前進時,大街上,城門口,馬路旁,均滿滿的排列著他們,露著笑容,目送著數萬趕赴前線的紅色健兒;他們的心坎中,都懷著無限的希望,希望紅軍再消滅周渾元,來保障他們從軍閥豪紳地主的重重壓迫下解放出來。在剛上山頭的太陽光照耀下,在這無數群眾的歡送與希望下,數萬個紅色戰士,便沿著馬路邁步前進了。他們也懷著無限的希望,希望偉大勝利的取得,來回答廣大勞苦群眾的擁護與希望。

沿馬路走了十里,便分右邊走鄉路了,因為鴨溪還未通馬路。

平素以飛機威脅和轟炸我們的敵人,在他受大挫折戰爭失敗後,更是會以他的飛機來拚命,這是老練的紅軍戰士們從鬥爭得到的經驗。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這樣的天氣下,為大家所痛恨的飛機,一定是要來的,因此,還在馬路上就提防著那可惡的東西的到來,到小路後,雖然比馬路上更好蔭蔽了,沿途有些松林和樹木,但是因為隊伍的擁擠,也還很討厭,萬一飛機來時,發現了目標,那就更糟糕!

的確,在八點鐘左右光景,為大家所痛恨和所預料的敵機,從遼遠的空中,將嗡嗡的聲音送來了,送到邁進著的戰士們的耳鼓裡。在響聲傳來的遠空,隱約的看見三隻烏鴉似的敵機,正向著我們的上空飛來。

的的的達達達……的飛機警戒號,從前後的隊伍中發出來,大家的精神都緊張了。本來在路上走得整整齊齊的隊伍,一會兒就蔭蔽起來,擠滿著人的小路上,一時就沒有人跡了。藏在樹林里,蹲在田江里,伏在田坎下……大家都找著他的「保險公司」,希望敵機不要到自己的上空,到了不要在此盤旋,盤旋不要發現目標,發現目標不要擲炸彈,擲炸彈不要擲到自己的身旁。

當時我們正走到一個小松林旁邊。在這平曠的田野里,有這松林來蔭蔽,當然是好地方。隊伍進入樹林時,三個怪物就分散在上空盤旋了,只得在樹林旁邊的一個窪地卧了下來。雖然過去經驗,飛機是注意打樹林的,可是已來不及離開了,只得「聽天由命」,任敵機所為。

戰士們都啞口無聲了,只是各人伏在各人的地方,都望敵機快點走開。血脈是急促的跳,怒憤是更加增高,最著急的是因為敵機的搗亂會妨礙我們勝利的取得,可是並沒有別的辦法,仍是忍耐著。

這時一切都寂寞的,只是三隻飛機的嗡嗡聲音,噪得天轟地動。一切都是停的,只是三隻飛機在上空狂亂的翱翔。

盤旋多回,大概已發現目標,「轟隆」的一聲,在開始擲炸彈了。大家的精神更緊張了,脈搏更急促了,怒火更加上升了。這個炸彈是炸在前面的森林中,據旁人說,是在教導營的附近,並聽到了被炸傷的同志的呻吟。接著又「轟隆!轟隆!」的兩個炸彈,就炸在我們自己的隊伍中。在那附近的同志,因為感覺地位的不安,向別的地方奔跑了,受傷的同志,又在那裡呻吟起來了,在飛機的雜訊下,聽得更覺凄慘。

姚同志弄得滿身泥灰,面色灰白的匆忙跑來,細聲而急促的說:「糟糕!兩個炸彈都打在我們隊伍中間,我們的班上已打到三個,隊長也打到了,我因為卧下了,所以只打得一身泥土,真是……」話未說完,又「轟隆!轟隆!轟隆!」的幾聲,稍抬頭看時,又是在我們的隊伍中。這時黑煙瀰漫了整個松林,碎片,泥土,樹枝,以至被炸戰士的衣肉,均紛紛飛起來。「哎喲救命!……」的聲音,很凄慘的在受傷同志的口中喚出來,真是聽了又傷心!又惱恨!

本來就感覺現在躲的地方並不保險,而且就在危險地帶,但在這時候,大家都起來亂跑,反更使飛機發覺,大家站起來跑,目標更大,更能使碎片有效力打到跑的人。特別怕看飛機的我,飛機還在打圈時,總不敢抬頭看它,因為看到它飛在自己的頭上,特別是看到丟炸彈下來時,更加害怕,所以只緊緊的抱著頭卧在地下,似乎要和穿山甲一樣,立即向土裡鑽了進去。

受了傷的陰大生郭承祥摸著傷口蹣跚走了過來,滿身都沾著泥灰,面孔已是現著青色,衣褲已為鮮血染得濕透了。他凄涼的對我說:「我負傷了,請叫衛生員來上藥……哎喲!」我聽了他的說話,見了他的形容,更加難過了。飛機仍是在上空飛旋,大家都已跑得稀散了,那裡找得到衛生員呢?只得安慰他說:「不要著急,現在衛生員不知那裡去了,你且就在這裡卧下,飛機去時,就找衛生員來上藥……」

「轟隆」「轟隆」的炸彈又爆炸了,都在前面的松樹林里,他倆就趕快的忍痛卧下了,我也緊緊的卧在地下。

炸彈沒有響了,飛機的叫聲逐漸小了,「可惡的王八蛋走了。」旁邊的同志惱恨的說著。這時大家都從各人的「保險地」走了出來,大家的顏色都表示著一方面是對這殘酷轟炸我們的飛機無限的痛恨,一方面是表示對受轟炸而犧牲或負傷的同志無限的憐憫,均紛紛的慰問負傷的同志,為他綁著血管,撲凈泥土,找衛生員,為他服藥,扶著他在樹蔭休息。

「的的打打的……」集合吹了,部隊仍繼續的前進,去完成戰鬥任務。經過剛才敵機轟炸的刺激,精神更緊張了,痛恨敵人的情緒更高漲了,巴不得立即跑到敵人面前,把他消滅個痛痛快快,來回答他的殘酷手段,來為被轟炸而犧牲和負傷的同志復仇。

我們的這個部隊,是轟炸得最厲害的一個,大部的炸彈,都是爆炸在我們的部隊的中間,因此我們便不能夠按次序跟著他們前進,要在這裡處置犧牲和負傷的同志。

集合號響後,走散的同志均回來了,大家均嚷嚷的埋怨著。

「今天就是教導營的隊伍發現目標的。」

「隊伍是沒有,就是那個飼養員,飛機來了,還牽著馬在路上跑。」

「是炊事員同志的擔子沒有蔭蔽得好」……

走到被轟炸的地方,真是使人目不忍看,耳不忍聞,炸傷的同志是在輾轉反側的叫痛,是在可憐的哭啼,是在要求同志們對他的幫助。他們手足斷裂了,頭臉破爛了,身體炸傷了,他們的鮮血,仍在不斷的流,然而在同志們安慰時,仍表現他們為革命的決心,不因負傷而稍減其堅決志氣,相反的更加痛恨我們的階極敵人。他們說:「不要緊,你們不要著急,萬惡的敵人總有一天會消滅在我們的手下的!」犧牲的同志,則更是為革命而獻身,為工農大眾利益,為民族獨立解放而粉身碎骨。他們的知覺失去了,身體破碎了,有些頭顱已經破碎,腦漿流在地上;有的是手足已經炸斷,殘缺不堪;有的是身軀已經潰爛,五臟分裂;甚至有些炸得體無完膚,炸得骨肉碎裂,撒在地上,而肢體竟被掛在樹枝上,鮮血淋漓,帶著的破碎衣片,尚燃著火冒著煙;很多屍體,已認不得是誰了。戰鬥員的槍也打斷了,子彈也燒炸了,炊事員的銅鑼打破了,菜盆子打爛了,運輸員的公文擔子也打碎了。地面是打得幾個窟窿,松樹也打得倒下很多,樹枝、樹葉也混著犧牲戰士的血肉,武器、行李、泥土撒得滿地,一叢綠森森的松林已經成為脫葉萎枝的枯柴一堆,很好憩息的蔭地已成為血肉橫飛、屍體狼藉的血腥場所了!到此的人,沒有不痛心疾首,禁不住的滴下淚來,巴不得立即捉住那飛機師,來千刀萬刮,生嘶其肉。

大家動員起來了:有的拿鐵鍬埋葬犧牲的同志;有的扶著傷員進茅棚休息上藥;有的砍竹子做擔架;有的收拾槍枝子彈、擔子行李……直到下午四時,才處理就緒。但是很多負傷同志要抬起來走,他們的槍枝子彈行李要搬起來,負傷或犧牲了的運輸員炊事員的擔子要擔起來走,因此,除了請群眾幫助外,只能發動大家來負擔了,抬的抬傷員,挑的挑擔子,背的背槍,黃昏後,才到達宿營地。一直到夢中,仍然沒有忘記今天萬惡的國民黨飛機對我們的殘酷轟炸,且希望明天的戰鬥,把萬惡的敵人消滅一個痛快,來為同志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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