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消滅九峰圩的廣東敵人,為了突破汝城城口的第二道封鎖線,部隊今早三時就出發了,跑了一天,路上很少休息;已經跑了一百多里。
夜是從四面襲了下來,毛雨不斷的灑下來,人們的鬍子上眉毛上好像加上了一顆顆的珍珠,戰士們的雨具很多在戰鬥中丟了,這時候只有光著頭皮抵抗。有的頭上罩上一把稻草,遠看去好像農民放在秧田裡嚇麻雀的草人一樣;有的罩上一片布單,特別是炊事員同志頂著銅鍋做斗篷,五光十色,都在和無情的雨作鬥爭。
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滑,個個提心弔膽的一步步的前進。
夜是黑的可怕,沒有星光,又沒有月亮,對面不見人,伸手不見掌,一切都被黑神吞沒了。前面停止了,後面仍低著頭向前鑽,結果和前面的碰起來,才知道隊伍走不動停止了。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十分,時間是過去了,隊伍仍然不動,雨愈下愈大,路上水愈流愈多,坐又不能,站也不好,冷風一陣陣的吹來,令人非常難受。隊伍中嘈雜起來了:
「怎麼還不走呀?」
「又餓又冷,還不走,難道在這裡過夜嗎?」
「一定是AB團搗鬼!」有些人著急了,你一句我一句這樣怒罵著。
「同志們!鬧什麼,前面在爬山,走不動,誰願意故意不走呢?革命的同志要忍點苦耐點勞,都是為了自己,為了群眾,何必要罵什麼!」
一個小同志(青年團員)向戰士們解釋著。
隊伍開始前進了,吵鬧聲也漸漸平息了,剛走十來步腳,隊伍又停下來了。
「怎麼又不走呢?」
「老爺!快點走呀!這樣不餓死也會凍死!」吵鬧聲又起來了。
「你們總是愛鬧,誰願意站著淋雨,路上滑走不動,實在沒有辦法,耐心點吧!」黨團員又在解釋著。
「這幾隻傢伙只會講壞話,革命的人,這一點苦也吃不得,打土豪吃豬肉就哈哈笑,跑路吃點苦就講壞話。你還記得在家裡土豪劣紳逼債逼得你流尿嗎(流尿即流淚)?」
反對講壞話的輿論充滿了,火力都對著這些講壞話的。
前面傳來了命令:「有火的點火!」大家的火都點起來了,有的打電筒,好像閃電般的閃動,有的擦火柴,擦一根走兩步;有的把身上帶的紙來燒,甚至於連識字本日記簿也拿來作照路燈;還有些人更聰明,把洋蠟截斷,放在茶缸內,提著柄子,口向前,底向後,好像一個小手燈,這樣不怕風,同時還能照前面幾個人。
一條火龍盤旋上去,成了一座螺絲形的火燈塔。昂起頭來看上去,好像在天空一樣,走的最遠的幾盞燈,好像幾顆散亂的星子。
隊伍是零亂起來了,很多掉了隊,有些衣服太單薄的,支持不住,在路旁燒起火來烤,炊事員和挑擔的同志把擔子放在一邊,也睡起覺來,政治工作人員耐心的鼓動他們跟上隊伍,大家又慢慢的前進。
大概是爬了二三十里的高山,腳下是漸漸低了,路是特別崎嶇,路旁都是萬丈懸崖,腳下的泥已經有一尺來深了,每人都是提心弔膽地撐著手杖(每人預備好的樹枝)一步一步的下去,有些地方連腳都站不住,好像體育場小孩坐滑梯樣的,一溜就是幾丈,鞋子草鞋多是離開了自己的腳,陷在深泥中了。「砰」的一聲,前面的跌下去了,後面的大笑起來。笑的人嘴還未合攏,自己又像滾西瓜般的溜了下去,有的是跌下深崖去了,在崖底下呻吟,馬也掉下去了,飼養員站在路旁哭,戰士們都成了泥獅子。
前面一堆堆的火光,人聲嘈雜的非常厲害,大家高興得叫起來;「同志們!到了,快跟上呀!」
速度一時加快起來,不管他怎樣,大家總是拚命的趕去,到了那火光的面前,才知道是一個小廟,很多人在爭找火把,找到火把的又繼續走了,大家看了這裡情形,大失所望,「還要走呀!不曉得走到那裡去,日也走,夜也走,不餓死會走死!」
很多人不高興的又講起壞話來了。單講壞話知道是不行的,還是找幾個火把再講,大家一擁,把一堆禾草搶光了。我也做了一回不道德的事:有些戰士將火把放在門口,自己在廟裡烤火。我悄悄地拿了一個就跑。剛走十來步,後面叫罵起來了:
「那個偷了我的火把?」
我們一聲也不敢響,拚命的往前面奔去,怕他們追來,真是有些難為情。又走了十多里,到了一個小莊子上,兩三間茅屋,擠滿了人,火把也點光了,人也疲勞萬分,肚子餓得發痛,再走是不行了。宿營地大概是還有二三十里,大家議論紛紛,都主張就在這裡宿營,明早再走,於是我們這個單位都進房子休息起來了。人是擠滿了,那裡還插得腳進去?恰巧工兵連的同志要走了,於是我們就接替了他們的位置,圍著幾堆火坐了下來,背靠背的打盹。外面有個部隊架好了銅鍋在煮飯,飯的香味一陣陣的沖人鼻孔中來,更使人難受。銅鍋的周圍,站滿了人,大家都眼巴巴的望著鍋內,垂涎欲滴。飯熱了,一個衝鋒,就沖得乾乾淨淨,炊事員七手八腳,應付不贏,一面罵著,一面攔著,兩個炊事員,怎能攔住那群飢虎呢!
飯是那麼香,口水自然會流了出來,可是怎麼好意思去和戰士們搶呢?總算事出意料,他們指導員送了一盆子進來招我們吃,雖然是沒有菜,我們幾個每人也吃了一碗,可是飯總是嫌少,再想第二碗是想不到了。
雨還是不斷的下著,風還是不斷的吹著,找不著房子的戰士們仍繼續前進著,照樣的摸索,照樣的跌交,茅屋內的人們卻圍著火堆沉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