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漂泊半世紀的兩個紅軍孤女 二、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所在地――瑞金葉坪謝家宗祠,唐義貞生了個女嬰,乾媽鄧穎超為她取名「愛生」

1931年12月30日,紅都瑞金。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所在地――葉坪謝家宗祠,正在召開重要會議。周恩來等人離滬後,輾轉到達瑞金葉坪,剛剛就任蘇區中央局書記。許多工作在緊張進行:國民黨26路軍在寧都起義後的整訓;毛澤東將蘇區中央局的工作移交給周恩來;研討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將要發布的《對日戰爭宣言》……

在這幢舉世矚目的屋子裡,野萍即將誕生。

毛澤東居所的樓下左廂房,唐義貞臨近分娩,軍醫陳志方負責接生。她知道,中共首腦們在樓上開會,為不讓自己喊叫起來,她將被角塞入嘴裡用力嚙咬,豆大的汗珠,從她慘白的臉上沁出,頭髮貼在額上,衣衫被汗水濡濕。她的一隻手扳著床沿,一隻手緊緊地拽住鄧穎超的手。

鄧穎超捉住她的一隻手,陪同唐義貞快一天了。到達蘇區後,唐義貞與她最要好,並稱她為乾媽。現在,小「外孫」要出世了,她既欣喜、著急,又無可奈何。她沒有生育經驗,望著唐義貞扭曲、呻吟的痛苦形狀,卻幫不上力,眼淚不時冒了出來。

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點亮了紅都的沉沉暮色。

「嗚哇,嗚哇——」哭聲像小號般響亮。

似乎聽到休息的號聲,樓上的會議停頓了。大家紛紛站起來往外走。

朱德率先邁出房門,從走廊上探出頭,操著大嗓門喊:「老陳,哭聲這麼響亮,是生了個男娃吧?」「報告老總,」被接生弄得滿頭大汗的軍醫陳志方,揮手揩了一把額頭、鼻尖上的汗珠,回答:「不是個放牛郎,是個靚妹子呢!」「蠻好嘞,細妹崽好嘞!恩來呀,你做了外公哩!」毛澤東笑開了,一邊和大家傾聽嬰兒啼,一邊「吱兒吱兒」地抽煙。

中國近代史上幾位偉人,笑聲朗朗,誰也沒有料到,這個特殊時期誕生的妹子,將面臨著無數坎坷,演繹一出離奇的悲喜劇。

聽到哭聲,賀子珍等人闖進門來,向唐義貞道喜。鄧穎超則搜出積蓄下的伙食尾子,喜滋滋地去買了些雞蛋、紅糖等給「乾女兒」坐月子,並與周恩來商量,給小孩取了一個親昵的名字「愛生」。因小孩是在瑞金葉坪生的,小名又叫葉坪。

這個小「愛生」就是後來的「野萍」。她的父親陸定一與母親唐義貞1929年在莫斯科結婚。當時,陸定一是駐少共國際的中國代表。唐義貞是「中山大學」的學生(後改為中國共產主義勞動大學)。1930年,陸定一與妻子分別,先行回國,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

數月後,唐義貞亦回中國,在上海與丈夫短暫團聚。不久,她受命與何叔衡化裝成父女,來到張鼎承創建的閩西蘇區。1931年初,陸定一也輾轉來到閩西,與義貞再度聚首。是年9月,劉伯堅帶領部隊打通了從瑞金到閩西的道路。接到通知,陸定一夫婦前往瑞金,參加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

唐義貞在莫斯科學習期間,曾經參加過「醫務訓練班」培訓。月子還未坐完,唐義貞被任命為:中央軍委總衛生部藥材局局長兼衛生材料廠廠長。

她便抱著小「愛生」走馬上任。衛生材料廠,設在於都縣銀坑鄉的一個山寨里,距離瑞金80多里。由於白軍的長期封鎖,蘇區各種物資都非常緊缺。起初,衛生材料廠只能生產一些藥棉和紗布。後來,唐義貞與藥劑師研製出了幾種中藥藥丸,對付肆虐蘇區的幾種傳染病。

這一招果然見效,藥丸送到部隊、地方,蘇區的瘧疾、痢疾、傷寒得到明顯控制,傷病員的死亡率大大下降。蘇區中央局、少共中央機關報《紅色中華》報,多次報道了唐義貞的事迹。

就在這個時期,唐義貞曾偶遇身陷囹圄的鄧小平。幾十年後,鄧小平擔任了國家領導人,多次回憶那段歷史。

「一天,當看守人員把我帶回拘留室的時候,我遇到了陸定一的妻子唐義貞。」

我對她說,「我很餓,我吃不飽。」

「她很同情我。於是花了一塊銀元買了兩隻雞。雞燉熟後,她給看守人員捎信,讓他們把我帶到她家裡吃飯。我吃了一隻雞,把另一隻雞帶回拘留室以後吃。陸定一參加了長征,活下來了,可是他那位富有同情心的妻子卻死了。」1934年10月,中央革命根據地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紅軍主力被迫離開蘇區,作戰略大轉移。為了掩護主力紅軍的轉移,必須留下少數地方部隊,為了減輕主力紅軍的負荷,必須留下傷病員、女人與孩子。

本來,唐義貞可以隨主力紅軍走的,但是她懷了孕,所以,必須留在地方工作。她再次與剛剛從上海回到蘇區的丈夫分別,又不得不與女兒愛生分別。

因為長征,許許多多中共黨的領導人,都這樣將自己的孩子秘密留下了。毛澤東的兒子小毛就是這樣留下的,劉伯堅的兒子劉豹,以及林伯渠的兒子,鄧子恢的兒子也是這樣留下的……

紅軍主力轉移,衛生材料廠解散。唐義貞根據中央分局的決定,隨毛澤覃率領一支部隊突圍至福建,開展武裝鬥爭。

11月中旬,白軍8個師的部隊及地主武裝,對在閩西的紅軍,進行了瘋狂的「清剿」。11月19日,唐義貞在鄧子恢母親的陪同下,拖著分娩前笨重的身軀來到圭田鄉,住在汀西縣保衛局區隊長范其標家裡。第二天,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為小定。

一個月後,白軍逼近圭田,福建省委通知唐義貞轉移。唐義貞毅然將孩子留給范其標夫婦,將一些日常用品留下,其中有一床毯子、一個缺了口的銅臉盆(此二件現存長汀縣博物館)。這時,唐義貞作了永別的準備,在留給兒子的包袱布上,她用中文和俄文,寫下了娘家人在湖北武昌的家庭地址,落款是:唐一真。

歸隊後,唐義貞在省軍區擔任宣傳部長兼軍醫。1935年1月下旬,四都一帶,大部分地區被白軍佔領,唐義貞所在的游擊大隊,陷入了國民黨的重重包圍。

唐義貞和毛澤覃,隨福建軍區一個營突圍,前往江西尋找陳毅的部隊,途中,隊伍被白軍宋希濂的36師打散。

27日中午,行軍途中,唐義貞將一對絞花銀手鐲,交給小宣傳員陳六嬤:

「小陳,這對銀手鐲是一位戰友犧牲前送給我的,我今天送給你作紀念,日後若有人來問你,你告訴他我丈夫姓陸,名叫陸定一。他對我十分的好,這輩子不能再見著他了。你是本地人,我告訴你,前一個多月,我在圭田鄉生下一個兒子小定,很像他爸爸,一生下來就將他送給范其標夫婦撫養。我若能生存,將來母子當會相認,那我兒既是范家人,亦是陸家人,兩家都有份。我若犧牲了,就請告訴我的丈夫和孩子,我是為革命犧牲的,決不做投降者,死也要死在紅旗下!」陳六嬤含淚收下手鐲,說道:「你放心吧,唐姐姐。范其標夫婦是好人。我認識他們。他老婆聰秀妹還是我的堂姐呢。以後,我會去看看小孩。」唐義貞聽罷略為高興,又從身上脫下一件桔黃色的絲棉背襖,送給陳六嬤。

嗣後,她背起文件袋,跟紅軍隊伍進烏蛟塘山坑。28日,部隊與白軍進行頑強戰鬥,彈盡糧絕,唐義貞與一個姓胡的團政委、一個營長等二十餘人被俘,關押在四都下賴壩白軍36師的一個團部。

當天黃昏,唐義貞在關押的廖氏祠堂耳房,看見陳六嬤端了一缽雞蛋煮粉條走來。

「小陳,你沒有被抓住?」她小聲問。

「抓住了,我會本地客家話,說是撿柴的村姑,加上一些鄉親出面作證,就放了我。」陳六嬤悄聲道:「你一定餓了,快吃下去,你不要承認是紅軍幹部,我們私下湊錢把你保釋出來。」唐義貞邊吃邊凄然苦笑:「你聽,廳里正在拷打同志們呢。敵人不會允許你們保釋我的,我也不會忍辱偷生。小陳,唯有一條路,趁敵人未查明我們的身份,設法逃出去,到江西去找陳毅。」次日黎明時分,唐義貞偷偷從窗戶爬出來,溜到廳間,解開胡政委和營長的繩索,然後,用磚頭砸死兩個打瞌睡的哨兵,逃了出去。

天亮時,白軍出動大隊人馬追捕。第三天黃昏,在湯屋村深山坳附近,唐義貞三人不幸再次被捕,敵人馬上電告龍岩「剿共」總部司令李默庵,李當即回電:將三人就地處死。

乾涸的河壩沙灘上,長滿了栗樹、樟樹、苦楝樹、酸棗樹。颼颼冷風不斷從樹隙掠過,拂下幾片黃葉。暖烘烘的初春陽光,斜斜地照著樹林。

她被推搡著出現在河灘上:五花大綁,遍體鱗傷;臉容蒼白卻凜然。

「女赤匪!」劊子手們狼一般地干嗥,「啊啊,就是這個女赤匪,剛才趁一個鬆綁的機會,一眨眼間把藏在身上的一份文件塞進嘴裡,咽下肚了!」唐義貞步履艱難地走在最前面。她身上的淺灰棉軍裝被撕裂了,捆綁的棕繩扎入了肌肉,被打傷的右腿有些跛。但她仍然直著身子走,瑟瑟的寒風吹著她的齊耳短髮,蒼白的臉頰沒有一絲表情。

遠遠地,傳來陳六嬤撕心裂肺的哭喊:「唐——姐——姐——」「砰,砰——」兩聲槍響,胡政委和那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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