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與瞿秋白一起被捕的兩個女人 五、陣中被捕設計瞞敵,叛徒告密獄中倍受煎熬

在晝與夜的邊緣,生活的陰影開始拉長。

瞿秋白與一塊被捕的兩個女人,濕漉漉地渾身淌水,一瘸一拐,慢慢捱著。

下午4點,三人被押到水口鎮,即行審訊。又冷又餓,他們半真半假地打著寒顫,裝作畏畏縮縮,開始了人生的低語。離開福建省委前,數人曾設計了萬一被捕的應對口供,此時,不幸用上,按計而言。

周月林初供名陳秀英,繼供名黃秀英,系紅軍護士。她在瑞金擔任「國家醫院」院長時學會了打針、換藥和接生。

張亮供名周蓮玉,系香菇客商的老婆,說是被紅軍「綁票勒贖者」。

瞿秋白供名林琪祥,36歲,江蘇人,肄業於北京大學中國文學系,後在上海經營舊書店及古董生意。又入醫學校學醫半年。1932年因病遊歷福建漳州,適因紅軍打進漳州,將其俘虜送往瑞金,先後在紅軍總衛生部當過醫生、醫助、文書及文化教員。紅軍主力長征後,他被留在福建省蘇維埃政府、省軍區醫務所做醫助。1935年1月攜款逃跑,被蘇區地方武裝發現,由保衛局人員看押,準備天明再走,不意被白軍所俘。

打仗,既可陞官,亦是個發財獲色的機會。李玉對瞿秋白並不在乎,眼光卻滴溜溜地繞著周月林轉。周月林當年二十八歲,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李玉是個色中餓鬼,對其一眼相中,覺得她身材適中,性似溫柔,表象溫和。心裡不停地在打她的主意。

到了上杭,李玉也不將周月林關入監獄,卻擅自將其安排在營房裡住。兩天後,他見無甚大礙,進而向團長鍾紹葵要求:「我妻子即將生產,找不到接生婆,想讓被俘護士陳秀英到家中服侍,以便接生和伺候月子。」鍾紹葵知道,李玉這次「剿匪」得了頭功,按慣例,也該他分些好處,得個女人並不為過,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周月林便徑往李玉家中,當了「保姆」。

戰場上捕獲的女人,沒有什麼用,關押還要浪費飯錢,所以一般都是拿來賣錢。張亮是四川省羅山縣人,三十歲,小腳、中等個,白嫩白嫩的皮膚,很富態。上杭縣城一家糖果店老闆,名叫林鴻昌(又名林晴光),沒有孩子,就來相人。一打聽,價格不貴,也將其保釋出去,講好生下的孩子歸他所有。

白軍把瞿秋白關在獄中,審不出什麼名堂,照例想要敲一筆銀子。要他在當地或外地尋找鋪保,拿錢、取保,瞿秋白立即寫信,託人轉給上海的魯迅、周建人、楊之華,要他們設法營救。魯迅、周建人、楊之華以及地下黨,通過各種辦法進行營救。魯迅交50塊銀元,楊之華連同做的幾件衣物一併寄往福建,出面做鋪保的老闆也找到了……

時間一晃,一個月過去。周月林在李家混熟,從白軍勤雜人員處得知,那段時期正是剿「匪」高潮,地方上處處戒備森嚴,常有人被抓獲。她想局勢稍穩,瞅准機會逃走。不意,局勢繼續惡化……

4月10日,在長汀、武平和會昌三縣交界的歸龍山下,紅軍與白軍第八師激烈交戰,中共福建省委書記兼省軍區政委萬永誠不幸犧牲。萬永誠的妻子徐氏被捕,在審訊中白軍對徐氏格外重視。嚴刑拷打,徐氏起初尚能堅持,終究不敵酷刑笞杖,一頓打嚇,血肉橫飛,徐氏竹筒倒豆子,不但承認自己的身份,而且供認:中共中央總書記瞿秋白,及周月林、張亮等,均於一月前在濯田被俘。

這一情報非同小可,白軍立即緊急排查。與此同時,白軍一部,又俘獲長汀縣蘇維埃政府主席,該主席亦交待:瞿秋白等人,先已被俘。另有一些游擊隊員、蘇維埃工作人員,也從側面證實以上情況。

根據以上兩個叛徒及被捕人員供詞,按所敘時日、形狀推斷,白軍基本確定:林琪祥、黃秀英、周蓮玉,三人即是瞿秋白、周月林、張亮。

為此,白軍還準備了「殺手鐧」——找來兩個被俘紅軍叛徒:一個叫楊岳彬,一個叫朱森。在瑞金中央工作期間,楊岳彬和朱森對周月林和張亮都很熟。

經這兩個叛徒分別認證,她們的身份徹底暴露了。敵人對她們軟硬兼施,但都無法讓她們開口。

4月25日左右,保安第十四團,將瞿秋白押往長汀三十六師師部,將已保釋的張亮、周月林趕緊收回羈押,解送龍岩。

連日陰雨,天空忽然綻出幾縷陽光,一隊荷槍實彈的白軍隊伍,間夾著幾匹高頭大馬,兩乘小轎在小道上逶迤而行。多日來,鍾紹葵一直處在激動、欣喜之中。若林琪祥、黃秀英、周蓮玉,三人果然是瞿秋白、周月林、張亮。豈不是天大的功勞!鍾紹葵為兩個女人征了轎子,一路上親自押送,故作體貼狀。其間,有幾分急不可捺,也有幾分好奇,總想先行得到她們的口供。

翌日中午,一行人抵達豐年橋。午飯,上了不少好菜。鍾紹葵及副官張友民,喚周月林、張亮同桌吃飯。端茶倒水,「噓寒問暖」。

「周小姐,一路上辛苦了。」房間的門窗全部關閉,屋裡流淌著一股暗盈的氣流。重新收羈,周月林知道事情暴露。鍾紹葵搭話,喊自己周小姐,是在試探自己,故不應。

鍾紹葵又轉向張亮,夾了一塊魚,遞去。

「張小姐,多吃點菜,不要急壞了身體。」相對而言,張亮在政治上幼稚得多,被捕後,準備吃苦頭。從鍾團長勸菜的話中,知道大家的身份已經暴露。便說些無干緊要的話:「我懷孕腳痛,不能走,你們給我轎坐,我很感激。」「是嘛,林琪祥就是瞿秋白,我們早就知道了。」鍾紹葵故弄玄虛,繼續套話說:「你們一共是五個人,還有其他什麼要報告嗎?」周月林仍不吭聲。張亮亦無言。

雖沒有意料的收穫,鍾紹葵仍處於狂喜之中。鍾紹葵不但官癮重,而且是財迷心竅。自周月林、張亮的身份確定,他心裡早早地打著小九九,要藉此發一筆橫財。

生命的枯燈,忽明忽滅。嚴重的肺病一絲絲耗盡了他生命之燈油,孱弱的瞿秋白搖搖欲墜。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路蹣跚,磨磨蹭蹭,被押至長汀。不怕死,並非喜歡死、找死,所以他仍和白軍虛與周旋,為掩護自己也掩護別人,鞭笞刑逼,無所畏懼。白軍無奈,即喚叛徒鄭大鵬,當堂指認瞿秋白。鄭大鵬原先在蘇區教育人民委員會工作,是瞿秋白的直接部屬。

在鄭的指認下,瞿秋白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他哈哈一笑:「既經指認,我就不用『冒混』了。我就是瞿秋白。我在上杭筆述的供錄,算是作了一篇小說一樣!」「小說」成為「紀實」。消息傳來,鍾紹葵狂喜不已,即著手構思,遣詞造句,5月14日,向南京發邀功請獎電報。

南京中央黨部、國民政府行政院長汪、軍委會委員長蔣鈞鑒:

職團於上月有日派隊游擊長汀屬之水口尚潭,俘獲赤匪偽中央政府副主席項英之妻名張亮、偽中央執委兼婦女部長周月林(即偽中委梁柏台妻)、偽中委總書記兼教育人民委員會主席瞿秋白等要匪三名。俘獲時曾經韃訊,乃張亮偽供周蓮玉,周月林初則偽稱陳秀英,一再研訊又偽供黃秀英,瞿秋白化名為林琪祥。嗣經俘獲匪兵指認,確系張亮、周月林、瞿秋白後,該匪始無詞狡辯,供認不諱。共供同行之偽中央委員何叔衡一名,亦於是役被我軍擊中要害斃命等供在案。查該匪等前經鈞部明令懸緝有案,除瞿秋白一名奉駐汀三十六師宋師長希濂電令解長汀研訊;其張亮、周月林二名奉駐閩第二綏靖區李司令默庵電令解龍岩研訊外,理合將俘獲匪首情形電報鈞部察核備案,並乞查案給賞,藉資鼓勵。福建省保安第十四團長鍾紹葵,寒叩。

對於南京政府,是頻頻勝利的季節,當局者們的心情很好,出手大方。「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汪精衛,5月25日批文:

「覆電嘉獎,並交軍政部查案給獎」。

那是一系列重大勝利中的一項,軍政部經查果然認帳,給鍾部撥發獎金共十萬銀元,中途卻被福建省政府雁過拔毛,扣下絕大部分,只發給鍾部三萬元了事。

關押、審問,後根據蔣介石命令槍殺瞿秋白同志,國民黨第36師師長的宋希濂(1980年為全國政協常委),1956年4月2日和1979年8月28日,兩次回憶證明:瞿秋白在獄中堅信理想,宣傳馬列。

審訊繼續進行,期間,周月林亦被叛徒當堂指認身份。敵人對周月林軟硬兼施,企圖讓她供出中央蘇區和香港、上海交通聯絡的接頭地點、暗號。可是,任憑敵人採取各種殘酷手段,周月林始終守口如瓶,張亮也不為所動。敵人無奈,1935年9月20日,以「共匪堅定分子」的罪名,分別判處周月林、張亮有期徒刑各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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