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與瞿秋白一起被捕的兩個女人 四、存亡之秋,張亮身懷重孕;包圍圈中,揮淚一別夫妻各歷生死

再說張亮。

她是項英的妻子,早年參加革命,婚後與項英並肩戰鬥,1930年底項英奉命前往中央蘇區贛南,組建蘇區中央局,她因懷孕留在上海。1931年春,張亮在上海生下女兒項蘇雲,不久,即忍痛割愛,按照組織安排將女兒託付給教育家陶行知,她經福建進入贛南,回到了項英身邊。其時,項英任中共蘇區中央局代理書記、「中革軍委」主席、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副主席和中央人民委員會副主席。

中央政府機關設在「紅都」瑞金,因敵情變化,先後搬了幾次家,但各部委仍在一塊辦公。興國縣長岡鄉泗望村籍老紅軍戰士劉戀(原名劉在雄),現年91歲。1931年5月,他16歲時給項英當「公差兵」,1932年4月到福建汀州無線電學校學習,畢業後調到中央三局(通訊聯絡局)工作。後與項英一塊留下打游擊,並堅持到勝利。抗日戰爭時期,劉戀隨項英轉為新四軍,曾在新四軍軍部任電台隊隊長。劉戀與項英及夫人張亮在一起工作,在長期接觸中,張亮在劉戀腦海中留有深刻印象。

回顧往事,劉戀介紹:張亮身材適中、略胖,與項英一塊去過蘇聯,有文化,操一口四川口音,不善言辭。她是1931年來到中央蘇區。期間,張亮任紅軍總司令部機關的副指導員,康克清任指導員,總司令部下設六個局,指導員主要負責俱樂部工作,開展文化、體育活動,也做做戰士的思想工作。業餘時間,張亮會坐在一張竹椅上,手腳齊動踩風琴,發出很好聽的聲音。那時,總司令部只有一架風琴,別處也沒有見過這種會唱歌的木箱,大家都覺得很奇異,很洋氣的。人們對張亮也就投注以另一種眼光,因為她有幾個特點:張亮不僅會踩風琴還有一雙小腳,是那種纏過後中途放了腳的小腳,比標準的小腳大一些,當時叫「解放腳」;另外,張亮還會吸煙,女同志吸煙在當地人目中也是個稀罕事,她吸的是那種銅製的水煙筒,用紙媒點燃,吸起來「呼嚕呼嚕」直響。張亮雖任副指導員,又是副主席項英的夫人,但生活仍與普通戰士一樣,十分艱苦,她吸煙常常連煙草也沒有,就撿些豆葉摻著煙骨子吸。

記憶猶新的是,劉戀與張亮發生過一次矛盾,他還動手推了張亮一掌。

那是1933年10月的一天下午,劉戀輪崗值班,一連發生幾件事使他不舒服。

起初,毛澤東與一個警衛員散步,來到了中央三局,一見劉戀身邊有一部《紅樓夢》線裝書,立即拿來翻看。許久,毛澤東問:「這本書是誰的呀?」劉戀不知道這本書是否有什麼問題,心裡很緊張,硬著頭皮答:「是我的。」毛澤東把書一揚,說:「我借了啊。」毛澤東走後,劉戀心裡忐忑不安。這本書是他的戰利品,一次在戰場上見到幾部書,他就背了兩部回來,一部是《詞源》一部是《紅樓夢》。當時,劉戀還看不懂《紅樓夢》,不知道是好書壞書,會不會惹事生非。正稀里糊塗想著,李德在伍修權的陪同下來了。李德嘰哩咕嚕說了幾句什麼,伍修權就叫劉戀站起來並開始翻譯著批評劉戀,說李德是外國軍事顧問,是大首長,見了面必須站起來立正、敬禮、有禮貌……批評了許久二人才離去。

劉戀見李德走遠才坐下來低著頭嘀咕:「朱德、毛澤東也是大首長,天天來中央三局的儘是大首長,也沒有誰說要站起來立正、敬禮……」這一來,劉戀心緒大壞,想哭。那時,他個子小年齡也小,還會耍性子,高興了嘻嘻哈哈,不高興時就哭哭泣泣,鬧著要上前線打仗。恰巧,此時張亮來了,她順手翻看劉戀寫的值班日記,然後批評說,寫得馬馬虎虎應付一下,格式不對,內容不全,字也寫得不好,胳膊伸得太長,腿腳縮得太短,這裡那裡都有毛病。劉戀正在氣頭上,對張亮的批評也不理睬,聽著聽著聽煩了用力推她一把,大聲嚷嚷:「走開,我不要你管――」淚水就嘩嘩流了出來。張亮被推得後退一步,詫異地看著劉戀,知道撞上了無名火,欲說什麼又沒有說就離開了。

張亮一走,劉戀又悔又怕,雖然張亮平日與大家相處挺好,但她畢竟是副指導員,又是項英的妻子,真要怪罪下來,自己也有苦頭吃。於是,劉戀將此事彙報了指導員康克清,她是劉戀的入黨介紹人,劉戀又將此事彙報了劉伯承。劉伯承是1932年到達瑞金的,當時任紅軍學校校長兼政委,是劉戀的鄰居,待劉戀很好,每天教他識10個字。聽了劉戀此事的彙報,二個領導都沒說什麼,既沒有批評張亮,也沒有批評劉戀。事情不了了之,劉戀又不會道歉,心存芥蒂,與張亮見了面也不好意思說話,就這樣,心裡一直存留著負疚。

紅軍長征,主力離開。劉戀則跟著項英、陳毅留守紅區,是緊隨中央分局、中央軍區進行指揮的電台報務員。來往電訊中,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局勢不妙,白色恐怖鋪天蓋地,全面籠罩中央蘇區,形勢惡化,比預想的還要糟糕。

數十萬白軍大兵壓境,留守紅軍為完成掩護主力轉移的任務,沒有及時改變鬥爭方式,反而與敵死打硬拼,部隊損失異常嚴重。10月下旬,中央分局與政府辦事處,不得不由瑞金梅坑遷至於都寬田、龍泉一帶,12月又遷至於都縣小密區井塘村。四個月之後,中央分局、中央政府辦事處、贛南省委機關及部隊,統統圍困在於都南部狹小地帶,境地危險,有如瓮中之鱉。

中央分局組織多次突圍,大部分被打垮。這時,人們只能隱蔽在山林里。

中央分局決定撤消中央後方辦事處,又臨時決定,讓4位老弱病孕者離開,從香港轉往上海治病及從事地下工作。這4個人為:瞿秋白(36歲,已因肺病吐血15年)、何叔衡(61歲)、張亮(孕婦、項英的妻子)、周月林。同時決定,鄧子恢跟他們同路出發,插到福建省的龍岩、永定一帶打游擊。

日日相處,共同感受最嚴峻的敵情,劉戀也能從項英堅毅的外表中,感觸到他內心沉重而微妙的變化。

項英對與張亮的分別,心情是很複雜的:讓張亮留下吧,險惡的環境不允許,還有以後分娩怎麼辦?思前想後,意志堅強的項英決定,讓張亮隨瞿秋白一行先去福建,然後赴上海。但他萬沒有想到,這一別,各經生死之途,相見竟是「敵我」了。

1935年2月4日,是乙亥年大年初一。北風呼嘯,寒冷刺骨,項英等人鐵青著臉,張望四周鐵桶般的大山,苦苦等待上級回電。這日,他再次致電中央,報告了白軍加緊構造沿河封鎖線,企圖將中央蘇區的紅軍,鎖定在西江、寬田、黃龍一帶,中央蘇區到了最緊急關頭。在報告敵情後,寫道:「目前行動方針必須確定,是堅持現地,還是轉移方向,分散游擊及整個部署如何,均應早定,以便準備。」他還根據當時形勢緊急的情況,以急迫的心情,在電報上寫道:「請中央軍委立即討論,並盼於即日答覆。」可是,日落西山,四野烏黑,不知什麼原因,中央仍沒有回電。

「吃飯吧,老項。你不來,謝大嫂一家都在等著。事情再急,飯還是要吃!」張亮柔和地招呼。火燒眉毛,她倒不急不憂,跟項英結婚這麼多年,什麼時候不緊張,不危險!還不都過來了?天塌下來有男人頂著,女人嘛,不要閑操心,瞎操心。

望望天色將晚,項英嘆了口氣,走向飯桌。桌上擺著一大缽子黃元米果,一片金黃之中夾雜著蒜葉的蔥綠,香氣撲鼻。項英這才覺得肚子早就餓了,揮揮手:「來來來,大家一起坐下,過年!」黃元米果是贛南客家食品,為了這餐年飯,房東謝招娣忙了兩天。張亮跟上跟下幫忙,雖說幫不上什麼忙,挺著個大肚子也很辛苦。她把米果一塊一塊往項英碗里夾,覺得也自有一分心意在其中。吃完飯,房東又端上一大皮缽擂茶,給項英、張亮每人滿滿斟上一碗,還格外加了一把芝麻。他們聊著天一直到深夜,為了感謝房東的情誼,張亮揀了幾件自己的衣服,以及被面、蚊帳送給了謝招娣。

翌日,項英以中央分局名義,再次向黨中央報告了分兵突圍的兩個意見:

(1)為保持有生力量,留少數部隊及人員繼續在中區活動,大部集中過信東河,但目前情況能否過去,尚成問題。

(2)部隊以團為單位分散,主要方向如湘贛邊、閩贛邊和廣東饒平及福建平和、漳浦一帶,分局率一部分部隊繼續在中央蘇區領導鬥爭。

他們請黨中央立即復示,並告:「遲則情況太緊張,則愈難。」

項英等待中央的指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屋外團團亂轉。

下午,中央終於回電,要求立即改變組織方式與鬥爭方式,在中央蘇區及鄰近蘇區開展游擊戰爭,同時決定成立革命軍事委員會中區分會。

2月7日,瞿秋白組織中央工農劇社3個劇團,在中央分局駐地舉行會演。剛割完稻子(一季稻),幹部、戰士及群眾便坐、站在梯田裡看戲。張亮與項英,周月林與梁柏台,在這裡度過了團聚而愉快的一日。

第二天開始做轉移準備,張亮流著淚,在保姆幫助下收拾行李。物品堆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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