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諾百年的愛情守望 五、等你到永遠,永遠有多遠?!

春去春歸,寒來暑往。革命終於成功了。

1949年8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18軍開進了興國縣。解放軍就是當年的紅軍。消息傳來,池煜華梳頭洗臉,連夜跑去打聽丈夫的下落。她在高興圩邊,部隊必經之路上守望、打聽了3天,既沒有找到丈夫也沒有丈夫的準確信息。

同志,你見到了李才蓮么?池煜華對所有的部隊都發出同樣的提問。

在後面的部隊。幾乎所有的軍人都這樣回答。

池煜華並不灰心,有一位當官模樣的對她說:還沒有解放全中國,也許是帶部隊打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話池煜華相信。還沒有解放全中國,革命就沒有成功。才蓮就沒有這麼快回來。紅軍畢竟回來了。池煜華知道久久期盼的郎君就要團聚了。但別人的丈夫都回來了,自己的丈夫怎麼還不回來。她逢人就問,不厭其煩地打聽丈夫的消息。

革命還沒有成功。問多了問煩了,有好心人便用善意的謊言安慰她:現在抗美援朝,你丈夫帶兵在朝鮮打仗,打完仗就會回來。

別人當紅軍的丈夫做了師長、軍長,風風光光,榮歸故里,她看了心裡悵然若失。工作上鬧矛盾,也有人故意譏刺說:「你丈夫在外做了大官,不要你了,你是沒人要的。」每當這時,她聽了特別特別難受,會幾夜睡不著。

也有一些關於李才蓮的信息,讓她千里尋夫,更備受煎熬。

有一回,她聽說李才蓮在戰爭中重傷,被某縣深山中的老百姓救活,那家百姓就把已經殘疾的他留做女婿。池煜華不大相信這信息,不過,她也無法不信,畢竟李才蓮久久不歸,輾轉數月,她決定去探望一番,眼見為實。

深秋,池煜華如走親戚般挑著一擔篾籮筐,裡面盛著油燒的薯米果、芋包子、燈盞糕,和竹篾串著的一串串雪白的炒燙皮……四五天的路途,踏滿了無數種猜測。

她想通了,她不是小氣的人:李才蓮應該是自己的丈夫,但情理相通他也可以是別人的丈夫:也許因為人家救了李才蓮的命,李才蓮在知恩圖報;也許是他殘疾了,無法行走,不能回家;還有一個可能是……

下了車,步行在荒僻大山裡,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的山道,一座大山折皺處,有一個五六戶人家的寨子,她詢問著找到了李才蓮的家。

那裡,一處農家小院,李才蓮拄著雙拐背著身子在餵雞,嘴裡發出一串喚雞聲:「咯咯咯咯――」,身邊圍著兩個小孩。

才蓮才蓮――池煜華失聲叫喊起來,淚雨滂沱,嗚咽如吼,放下籮筐擔子,撲了上前。

李才蓮轉過身子,啪答――一對拐杖跌倒在地,兩人擁作一團,抱頭痛哭,嗚嚕嗚嚕哭泣作一團。許久,旁邊一個女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哭泣告一段落,二人仔細一打量,卻並不認識。

怎麼,你不是李才蓮?

是啊,我是李才蓮呀。

你參加過紅軍?

是啊,我是參加過紅軍,打仗時負了重傷。

是的,他是李才蓮,也是紅軍李才蓮,但卻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個李才蓮。

池煜華已經記不清楚,這是尋找到的第幾個李才蓮,第幾個非李才蓮。

28尋找,尋找,從沒間斷過的尋找……

紅軍長征後,中央蘇區中共中央分局12名委員中,是生是死唯有李才蓮下落不清,曾任少共中央分局書記的李才蓮到底哪裡去了?他是黨的高級幹部,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下落杳然。

其實,各部門尋找李才蓮的工作斷斷續續一直在進行。

1937年,項英到延安向中央報告堅持贛粵邊三年游擊戰爭情況時,談到李才蓮是留下來堅持鬥爭的主要軍事負責人之一。

據說李才蓮是江西興國人。「文革」前,中央委員、中共中央黨史辦主任馮文彬來江西,曾詢問江西省委:「李才蓮到哪裡去了?」為此,江西省委黨史辦主任吳允中曾專程來興國調查李才蓮的下落。蘇區革命時期,吳允中曾在「少共福建省委」工作,在福建聽過李才蓮作報告。李才蓮滔滔不絕的口音中有一股興國腔。1986年5月,吳允中再次來到興國縣尋找李才蓮的下落。

興國縣立即著手開始查找李才蓮的工作,一下子找到兩個李才蓮:一個是年青的縣工會主席,一個是年青的農村婦女。吳允中聽了付之一笑,說李才蓮是位老紅軍。後來,中央某部門接到報告,在福建又找到一個女紅軍李才蓮,令人啼笑皆非。中央的老同志都知道,李才蓮是個男同志嘛!尋找李才蓮的工作在各地不懈地進行。

中共贛州地委黨史辦成立了「李才蓮課題組」。他們把尋找的目光投注在老紅軍身上。

張愛萍回信說明了與李才蓮交往經過及李才蓮原來的職務等情況,但紅軍長征後便對其下落不明。陳丕顯回信說,李才蓮可能是被警衛員殺害(原始信件均保留在興國縣烈士陵園)。

尋找中,贛州地委黨史辦副主任凌步機,從檔案中發現一份重要材料。延安整風期間,在贛南三年游擊戰中曾任汀瑞特委書記和汀瑞游擊隊政委兼支隊長的鐘民,專門撰文回憶了於都9路分兵突圍的情況。材料較詳細地說明了李才蓮在突圍前往閩贛省途中,隊伍被國民黨軍隊打散,李才蓮折回瑞金與鍾民匯合在銅缽山區游擊,在後來的突圍中被警衛員叛變殺害,不幸犧牲的情景(鍾民後將這段回憶著文《血灑銅缽山區》)。

一位姓林的紅軍失散人員,在落實政策過程中曾問胡玉春:「知不知道李才蓮的下落,他老婆池煜華總來找我,要我幫她找李才蓮。」茶園鄉民政幹事也曾對胡玉春說過:「池煜華搞得我傷腦筋,她丈夫李才蓮是中央委員的事落實不了,結果連烈士也還不是……我多次找池煜華調查蘇區史實,池煜華也多次來縣裡向有關部門打聽李才蓮的下落。」胡玉春立即將情況向吳允中彙報。

李才蓮的妻子還健在?

落日從秦娥山尖投下長長的餘暉,清澈的李溪河泛著波光,遠處的農舍已飄著裊裊炊煙。九十歲的池煜華搬了一捆柴草到灶下準備生火,又心有所系地走到大門口,向小溪對面翹首張望。這一張望,就是整整67個春秋。

這一天,池煜華又望見縣城方向出現了一個黑影,便情不自禁地迎了出去。

教富村地處興國縣城西北部約二十五公里,是個路隘林深苔滑的偏僻山區。

只有一條簡易的機耕道大起大落,歪歪扭扭通向那裡。當縣黨史辦胡玉春同志四處打聽,輾轉來到李溪村那條灰濛濛的小路上時。誰也沒有想到,一位摘豆角的老太太已注意了他們。隔河,竟是池煜華踏著「虎跳石」早早地迎上來問。

「請問,你們是『台辦』的么?」「我們是黨史辦的,我們來找池煜華打聽李才蓮的事。」黨史辦的同志望著這個陌生的老太太有點疑惑地回答。

「才蓮、才蓮在哪裡,才蓮在哪裡?!」池煜華忘情了,聲聲呼喚起來,淚水剎時湧上眼帘。提及李才蓮,她眼眸生輝,臉泛紅暈,70多歲猶如20多歲的姑娘一往情深。

「李才蓮可能已經犧牲了。」「才蓮,才蓮——」手上一把豆角掉落「虎跳石」上。又從石上散落李溪,順水流淌。池煜華的呼喚轉為呻吟般的低沉長嘯:「才蓮——才蓮——」她的每一根頭髮都因來自心靈深處的激動而簌簌顫慄。李才蓮怎麼會死,李才蓮怎麼可能死呢?!呵,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三鄉六鎮的人知道:教富村有一位俊女等她當紅軍的丈夫等了67年。整整67年呀!老妹生得嫩蔥蔥,可憐年少沒老公,好比園中芥菜樣,節節開花肚裡空。

鍋底灰和爛衣衫擋不住靚妹子的美麗。興國是中國的山歌之鄉,擋不住的情歌,白日黑夜都飄泊在池煜華耳畔。

二十過哩三十來,還不戀郎也是呆,等到老妹年紀老,開口請郎郎走開。

期間,有幾十人向她求婚,有7個壯實的青年與她聯過婚姻八字,都被不講常情,只認死理的池煜華一一回絕。

我有老公,怎麼戀郎!漫無邊際的歲月,漫無邊際的等待。經過了漫長的生命煎熬,今天,她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但這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呀,這是一個比沒有結果還更殘酷的結果。

不,才蓮沒有死,才蓮決沒有死!池煜華鎮靜下來,十分堅定地否認了才蓮的死訊。她奔向牆角一口沒上漆的木箱取證據,是的,她的話決不是毫無根據。她曾寫信給全國婦聯主席蔡暢,曾寫信給共和國主席毛澤東,都得到了認真負責的答覆。

這是一口無漆的杉木箱,歲月浸染,白木箱已經烏烏髮黑。她從箱底翻出了李才蓮的來信。信紙、信封、郵票、郵戳都證明她1933——1934年的歷史。這三個信封后來多次被郵電部借去參加郵展,成為我國最珍貴的郵品。最珍貴的郵品內蘊藏的也是我國革命者一份最珍貴的情感。

「才蓮走時說了,幾十年後他一定會回來和我夫妻團圓……」一言九鼎,這就是李才蓮、池煜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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