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金沙江劈開了巍峨的崇山峻岭,穿過懸岩峽谷,湍急地流著,好像是萬馬奔騰,翻滾咆哮。它不停地衝擊山峰,忽隱忽現。

黃昏的太陽掩遮在火紅的晚霞中,連閃爍奔騰的金沙江都覆蓋上一層黃色的、閃閃發著金鱗般的彩霞。

這時,那金沙江的巨大吼聲在這裡已經是微不足道的了。這裡——金沙江的南岸,有著更為驚天動地的音響。

槍炮響著。滿山遍野,到處是巨大的爆炸聲音,到處是被炸得飛散了的碎石子和騰空揚起的灰塵沙礫、煙柱、彈片。

帶有國民黨徽的雙翼飛機瘋狂地向正在渡江的紅軍和扼守江南的紅軍的阻擊部隊投彈、俯衝、掃射。

江里,炸彈掀起一條條粗大的水柱;岸上,炸彈掀起了衝天的塵土,所有這些,早已遮蓋住了那黃昏落日的餘暉。天空為之失色,落日為之無光。

白軍的一個師長正站在金沙江南岸附近的一個山頭上的制高點。他用望遠鏡看著紅軍陣地和自己的部隊正在進攻的情景。從望遠鏡裡邊顯示出一幅很令他不痛快的圖畫:白軍士兵們成群成堆地衝上去,又成群成堆地滾著爬著退下來。一片片東倒西歪的傷兵和屍體留在紅軍扼守的山坡上,像一些石頭散亂地擲在紅軍的眼皮底下。

師長煩躁地對他身後邊的大個子,滿臉鬍子的民團副司令胡保罵著很難聽的話,胡保只是默默地站著,聽著。

「你們這種部隊,哪裡是軍隊,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沒有訓練,沒有教養,沒有常識。」師長斜睨了緊握匣槍的胡保一眼,緊跟著說:「自然,這不能怪你,要是你當民團司令,我看是比魏七強得多。」

胡保漠然地聽著。臉上毫無反映,只是乾乾地咧了咧嘴,鼻子里極其輕微地哼了一聲。又冷冷地瞧著師長。

師長受不了這種露骨的挑釁,忍不住火了,大聲地,嚴厲地叫著:「去,把那個山頭給我拿下來!倒要看看你們江防軍有種沒種!」

胡保的手從槍把上放下來,拉了拉大襟,正了正皮帶,立正站在師長面前。他心裡想著:大哥說得好,沒有槍杆子腰就粗不了。你玩花招可得不著便宜。想到這裡,他看看那個胖得發脹的師長,眉頭一轉,朝師長行了個鞠躬禮,畢恭畢敬地說:「師長大人,老百姓有句話說得好:『民團民團,光吃不練』,都是新兵,半個老百姓的材料,哪裡打得了硬仗?嚇唬嚇唬人能行,正經事就辦不了啦!」胡保看著臉色發青,腮幫子上肥肉直顫的師長,連忙說:「報告大人,您那個特務營要給小的帶上……」他朝紅軍佔領的那個山坡指了指,揚了揚下巴,肯定地說:「那可是三下五除二,乾巴俐落脆,准拿下來!」

師長緊皺著眉毛,臉色鐵青,他狠狠地盯著泰然自若地站在他面前的胡保。看著胡保這股子神氣,師長簡直是想把他一口吃到肚子里去才解恨。可是,突然,師長面色緩和下來了,口氣也變了,點著頭,和氣地說:「行啊,老弟,有兵不在多,在於指揮。我抽一個連給你,再加上你們的部隊,一起攻。」

胡保連忙立正,滿臉堆出笑容,應聲地說:「是,是,師長大人。小的遵照您的命令執行。不拿下山頭,您,您……再也別信任我。」

師長的臉上一點變化也沒有,只是腮幫子上的兩塊肉顫動了幾下。便悠閑地拿出銀制的煙盒,又摸出精緻的打火機,給自己點上煙,朝胡保和氣地說:「老弟,這回再攻不下來,對不起,我可不客氣了。」

胡保做出一副非常勇敢的神氣。握住匣槍,連連點頭說:「是,您大人放心!」說著,他就走下去了。

當胡保調動隊伍的時候,師長馬上將香煙一丟,看著他周圍的參謀人員,沒有好氣地哼哼了兩聲,罵著:「混蛋,你們都是混蛋,一群光吃飯不干事的廢物。眼看著叫那個民團雜種地頭蛇擺弄我。」他抓住了一個參謀的軍衣領子,一邊晃悠,一邊喊著:「發電報,發電報。叫他們給我派兵來。增兵,給我增兵!」

參謀們屁滾尿流地跑到山後,命令報務員急速向上將求援。

這一邊,胡保剛剛走到自己的位置,就站住了。瞪起眼朝師的特務營連長說:「聽著,我的老太爺。帶上你們全連,給我拿下那個山頭。拿下來,我賞你一百大頭,二十兩雲土。拿不下來,哼,我這個老粗土匪可沒學會你們正牌隊伍的規矩,我就懂得往您老兄的腦袋上鑽幾個窟窿,叫你一輩子忘不了我。」

特務連長立正站在那裡,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來,是為了什麼,就沒頭沒腦地挨了胡保一頓臭罵。弄得他獃獃地盯著胡保,不知怎麼樣好了。

「嘿,有你的!」胡保拔出匣槍來,朝連長晃了晃,大叫著:「還不他媽給我沖啊?你個婊子養的。」

連長急忙轉了個身,又轉回來,看著胡保遲疑地問:「全連進攻?長官。」

胡保瞪起眼來譏諷地:「我的祖宗,您老先生還得我奉陪么?」

連長聽到這裡急忙朝連隊招招手,率領全連白軍跑下山來,朝紅軍陣地衝去。

白軍一往山下跑,師長立即舉起了他的望遠鏡。從鏡子里,師長根本沒有看見胡保和他的民團兵,他將望遠鏡一摔,望遠鏡撞在山石上撞得粉碎。師長解開了風紀扣,氣得渾身發抖。

師長朝參謀喊著:「叫機槍營用五挺重機槍封鎖住胡保的後路,趕他們往山上攻!」

這一邊,紅軍戰士趴在工事後邊,其實哪裡說得上是什麼工事,他們趴在金沙江南岸的零散山石後邊,或是卧在挖得極簡單的掩體里。就這樣,他們已經打退了白軍不下十次的衝鋒。

扼守江南岸,掩護主力部隊和後方機關渡江的是李冬生率領的第三連。李冬生離開張孟華之後,依然沒有碰到何強等人,他們以最快的行軍速度追上了主力部隊,而且立即接受了新任務——掩護主力過江。他們只是來得及剛剛布置了一下,敵人就追到了。其實,這時候,紅軍正在分三四個渡口過著江。李冬生所在部隊的前衛,在兩三天之前就從這個江面渡過江北去了。而龐大的機關、後勤、輜重……都不是一下子就能過得去的。所以,這支連隊負擔了嚴重的任務,擔起了最艱巨的擔子。

李冬生手拿著一支步槍,他的身旁有一挺機關槍。趴在他身旁的機槍射手楊泉目不轉睛地盯著隨時都可能衝過來的一股股白軍。楊泉雙手握住機槍。楊泉的身邊只有一個紅軍戰士王二田。

國民黨特務連真的朝著陣地衝過來了。活像一群兇惡的魔鬼。他們排著整齊的隊形,扇面似的前進著。

李冬生瞄準了最前邊的一個敵人,等到了靠近到四五十米左右,一摟扳機,一下子,就撩到了那個傢伙。李冬生大喊著:「打!」

機關槍嗒嗒——地吼叫起來。白軍登時就被掃倒了一片。

白軍的進攻暫時停頓了一下。狡猾的特務連長卧倒在離紅軍陣地不遠的山石後邊,用力朝機槍掩體投過來一個手榴彈。手榴彈滋滋旋轉,一下落到了機槍前邊……

李冬生躬起身來,剛伸手去抓,王二田一閃身從他背後撲出來,一把抓住冒著煙的手榴彈,朝敵人拋去。

手榴彈在半空中爆炸了。王二田扒開了白軍屍體,端起槍來,瞄準了敵軍連長。

那個特務連連長剛剛露出頭來,狂妄而又緊張地喊著:「聽著,攻下山頭,提升一級,我負責請獎……拿不下來,我就地處決。」他揚起盒子槍,斜著肩膀,按住山石,像是就要往前躥去的樣子。正巧,就在這個時候,王二田的子彈不偏不正射進了他的腦袋。他將盒子槍一扔,捂住了頭,扭了兩扭,撲倒在石頭上。後邊,跟上來一個持旗的白軍士兵,也中了紅軍的子彈,緊跟著倒下了。那幅國民黨的旗子在這個白軍頭上搖了幾下,晃晃蕩盪地被甩在地上。另一個白軍也衝上來,慌忙地踏過了剛剛倒下的屍體和國民黨旗子。一骨碌,就地畏縮地趴在石頭後邊的血泊里。

敵人的衝鋒顯然是削弱了。而敵人也開始冷靜下來。敵人的機槍手瞄準了紅軍的工事,瘋狂地掃射著。機槍子彈在紅軍的機槍前後左右掀起了一股股的塵土泡泡,小石頭被打得亂飛。

突然,紅軍的機槍停止發射了。

李冬生斜身撲過去,喊著:「楊泉!」

楊泉犧牲在機槍上了。李冬生連忙將他的屍體移開,看了看機槍,緊接著雙手抓住機槍,憤怒地盯著這批趁機槍不響時爬上來的敵人。猛然間,他開了火。開始是連發、慢慢變成了點發。李冬生數著被打倒了的敵人:「十七、十八……十九……好傢夥,上來吧!……二十……」

王二田趴在李冬生的身邊,給他壓著子彈。他將空子彈盒子一拋,小心地看了看前邊停下來的敵人,急急地說:「連長,子彈可沒有了。」

李冬生猛然停下來,瞧著敵人,朝王二田說:「你開槍打!」說著,數了數機槍子彈,只剩下八發了。他將三個手榴彈全攤在地上,擰開了蓋子,冷冷地說:「就剩八發了,」他看了看王二田,自信地說:「沒關係。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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