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三連攻下山峰,打退了胡保所率民團的猛烈攻擊。

眼下,戰場上平靜下來。只有大隊紅軍在山間迅速地通行著。這一仗,三連傷亡不算小,指導員張孟華還受了相當重的傷。幸好的是,衛生員蔡家瑁帶著擔架隊趕到了。

連長李冬生抱著胳膊,滿臉愁容地站在張孟華身旁。

張孟華剛剛又昏倒了一次,蔡家瑁正在剝開指導員的上衣,將針伸到胸部,打強心針急救。

蔡家瑁一頭大汗,注射完了,站起來朝李冬生說:「就看這一針了。」

李冬生頭上也冒了汗。抱著的胳膊在不停地顫抖著。他心裡的緊張比起和敵人打仗拼刺刀還厲害得多。和敵人干,對他來說只有勝利。但是,指導員受傷了。他一陣陣害怕,又一陣陣空虛,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張孟華的腦袋,又摸了摸鼻孔,只是,他一點也摸不出門道來。是有氣?是沒氣?他自己喘得厲害,沒法摸得準確。頭是涼了還是溫?他的手燙得厲害。現在,他雖然沒有弄明白,卻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陣不可克服的希望,他盯著張孟華,他絕不相信這個活潑愉快的指導員就會這麼死去。他突然朝蔡家瑁大聲地充滿了興奮地說:「指導員死不了!」

蔡家瑁沒有表示什麼,只是蹲在張孟華的身邊不停地擦汗。

張孟華慢慢地睜開眼睛了。他發現自己是躺在擔架上。他無力地扶著擔架桿,看著站在他周圍的人。

「啊呀我的老張啊,你可活過來了。」李冬生雙手扶在擔架上,激動得不知道怎麼好了,只是看著張孟華蒼白弱瘦的臉發笑。

「敵人垮了?」張孟華問。

「早垮了!」李冬生高興地說。

「大隊過去了?」張孟華想扶起身來看看山下,卻一點也動彈不了。

「還在過呢!」

張孟華又看了看大家,他盯住蔡家瑁,蔡家瑁正在給王二田裹傷。

「衛生員,」張孟華臉色十分難看。

「有,指導員。」蔡家瑁覺得勁頭兒不對,低下頭,小聲地回答著。

「小蔡,我問你,何幹事他們呢?」張孟華瞪著無神的眼。

蔡家瑁看了看李冬生。

李冬生連忙說:「老張,你養你的傷吧!要不是何強、孫英和王大田把偷襲我們的敵人打了一陣,咱們就吃了大虧。」

張孟華掙扎著從擔架上坐起來,急忙問:「什麼?他們犧牲了?」

「還不能說准,我派人找去了。」

「啊!」張孟華瞪著李冬生,眼光里冒出冷冷的、不相信的、探索的神色。李冬生開始還迎住了這種眼神,但是,剎間,李冬生自己也受不住了,他轉過身去,叫著:「蔡家瑁,抬起指導員,全連前進!」

「啊?」張孟華從連長這個命令中預感到何強他們的危險,他緊緊抓住了擔架杆子,叫著:「找回來,一定得找……」他又昏倒在擔架上了。

李冬生急得抓住槍,朝戰士們大聲說:「二排,再去找!就是屍體也得給我抬回來!」

「我也去!」蔡家瑁蹲在張孟華的擔架旁邊,瞧著連長。

「不行,」李冬生朝蔡家瑁嚴厲地說:「我把指導員交給你了,他要出了問題,我要你的腦袋。」他忽然改變了主意,朝二排的戰士一揮手,說:「跟我走!」

李冬生抓住槍,一臉殺氣,如果跟前有敵人,他非生吞活剝了他們不行。

胡保帶著剩下的百十個殘兵敗將沿著山溝狼狽地逃跑著,事實上,他們一跑到山下,三連根本就沒有再追。對於真正被打垮了的民團兵來說,那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前邊的人聽著後邊的腳步,以為追兵緊緊跟著,除了沒命地跑,還有什麼辦法來保住生命呢?後邊的人看見前邊的猛跑,更心慌意亂得厲害,前邊的人還那樣忘了命的跑,留在後邊,丟屁股挨打,不是危險更多麼?好容易足足跑下了這個山溝,跑到原來出發的那座山根下,才算喘住了氣。

胡保耷拉著個腦袋,垂頭喪氣。一對盒子槍插在腰間。兩個民團兵攙著他。胡保心裡又怕又煩,擔心著這一次怎麼回覆魏七。憑著胡保跟上魏七闖江湖十多年的經驗,他清楚魏七:有錢有勢,佃客長工眾多,上有中央軍的支持;中間認識滇、黔、川的軍政要人;下有一呼百應的民團武裝。只是這個人心毒手辣,翻臉不認人。何況,這一仗剛開始,魏七就挨了一槍。自己這一仗沒打贏不算,丟了一大半人也不算,自己受了傷還不算,只是連一個紅軍影子也沒撈上,憑什麼報賬啊?

胡保越想越怕,越怕越心煩,越煩越覺著累。他瞪起眼來,朝阮繼平罵著:「瞎眼了,怎麼攙著的,叫石頭碰老子的腳!」他順手朝阮繼平的臉上給了一拳。阮繼平挨了這冷不防的一拳,攙著胡保的手一松,跌倒在地上。

「阮繼平,狗日的,不用撒潑打滾,給我滾起來!」胡保站住了,拔出盒子槍。

阮繼平連忙爬起來,擦了擦鼻孔里流出來的鮮血,瞧著胡保發怔。

「攙著老子!」胡保將盒子槍往腰間一插,瞪著阮繼平。

阮繼平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扶著胡保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沉重地走著。

忽然,走在前邊的民團兵站住了,大叫起來:「有人!」

胡保的動作比耗子還快,真是脫籠之鳥,打驚之蛇,他一溜就趴在地上,他忘了傷口,也忘了周圍的部下,拔出雙槍,連打了兩個滾,就藏在一塊大石頭後邊。十分警覺地盯著前方。

前方是靜悄悄的,連一點點聲音都沒有。

「誰喊的有人?」胡保火了。大聲地叫著,只是,他並沒有從石後邊爬出來。

「副司令,是我喊的!」一個民團兵站在大石前邊。

胡保看了看四外,他的部下都從各個石頭後邊和地上爬起來了。他蹦起來,照準了那個傢伙就是一拳,罵著:「你見鬼喲!瞎狗似的叫喊什麼?」

那個挨了打的民團兵沒敢動,只是低下頭說:「我們在前邊走著走著,看見山坡下邊倒著三個人,還有一個手裡抓著槍。」

胡保登時朝前邊看了一眼,自然是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朝阮繼平揚了揚頭,說:「嘿,帶上幾個人,給我看看去!」

阮繼平帶著七八個人,順著山石,一竄一竄地跳躍前進著。猛然間,他們都趴下了。在距他們遠遠的山坡上倒著三個人。

阮繼平看得明白,這三個人是紅軍,從他們躺倒的姿勢看來,他們大約是犧牲了。看到這種情況,他便跳起來,帶人奔過去。

「啊!」阮繼平手裡的短槍掉到地下了。他急忙撿起來,蹲下身去。在他前邊倒著的是曾經釋放過他的紅軍——何強。他摸了摸何強的頭,還有熱氣,顯然沒有死,只是摔昏了。這時,阮繼平猶豫了,怎麼辦?他抬頭看了看那七八個民團兵,這些人已經如狼似虎地架起了另外兩個摔昏了的紅軍。他嘆了口氣,雙手架起了何強,朝民團兵們說:「輕一點。」

民團兵沒有理會阮繼平的勸告,一個個先搜羅了紅軍身上挎包、槍支……架著昏迷不醒的紅軍,朝胡保趴著的地方走去了。

一個民團兵走到何強面前,朝阮繼平說:「來,咱倆弄上他。」

「看,摔成這個樣子……」阮繼平朝他的夥伴咕噥著。

這時胡保緊握著槍。他心想,要是紅軍在這兒堵上來,全都完了。是交槍?是逃跑?還是拚命?他不由回過頭來,朝後邊的退路上看了看。

事情出乎意料,阮繼平等架著三個人回來了。

「摔昏了!」阮繼平朝胡保說。

胡保一下子從石頭後邊蹦出來,仔細地看了看這三個人。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濃眉毛,圓臉龐,一身藍軍衣,腰裡還有條皮帶,腿上扎著裹腿,頭上戴著長舌頭帽檐,帽檐上邊綴著紅五星的軍帽。看起來真是個嘹悍的人才,哪裡也沒有傷,只是緊閉著兩眼,昏過去了。另一個還是個女人,短頭髮、瓜子臉、又白又秀氣,兩手都是血糊糊的,已經睜開了眼,盯住胡保,一聲不吭。再一個是臉上有鬍子的老漢,正閉著眼喘氣。

胡保兩眼冒出火來了。他用槍柄在那個女紅軍下巴上碰了碰,獰笑著說:「不是冤家不聚頭,紅軍太太,犯到老胡手裡了,嘿嘿,夠你樂一陣子。」說著,就將盒子槍重新插到腰間,摸了摸被民團兵抓住的孫英的臉蛋,伸手就要解她軍服的扣子。

「呸!」孫英一口吐在胡保臉上,掙扎著。

「狗仔子,敢欺侮婦女!」老王嘴角上溢著血,瞪起眼,喘吁吁地喊著。

「喝,老混蛋,老子敲了你!」胡保把手從孫英的胸前放下,拔出槍來。

這時候,何強醒過來,看著胡保正在他眼前,他猛地掙扎了一下,用全力朝胡保撞去。

胡保沒提防這一手,盒子槍子彈打在石頭上,自己卻也一頭撞在石頭上。他滿臉都碰破了。一個打挺,爬起來,咬著牙就給何強一拳。

何強早被民團兵抓住了。他臉上挨了這一拳,血從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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