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回 海天茫茫小諸葛海口覓出路 桂系覆滅李白黃分手各一方

海口碼頭已經在望,軍艦開始減速,準備駛進碼頭停泊。海競強由甲板上匆匆跑進座艙,向和衣而卧的白崇禧報告:「舅舅,海口就要到了。」

「啊?」白崇禧一下跳了起來,身上彷彿突然觸了電似的,由於軍艦的晃蕩,他打了個趔趄,幾乎摔倒,海競強馬上扶住了他。

「舅舅,上岸的時候,我叫衛士用擔架抬著你吧!」海競強知道,欽州灣海面上的風浪,把白崇禧折騰得幾乎要散架了,他們在龍門港眼巴巴地等候了六天六夜,結果是一個兵也接不出來,十幾艘艦船放空而回。風浪的折磨,精神上的打擊,把白崇禧的身體弄垮了,他開始嘔吐,吃什麼吐什麼,甚至連喝一口水也要吐出來,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搖籃似的床上,輾轉難眠,每日只靠醫生注射葡萄糖和人蔘精來維持身體的活力。第四天,仍無任何使他樂觀的消息,海競強只好勸道:「舅舅,看來是沒有什麼指望了,我們還是回海口再說吧!」

「不!我們……不能,空手……回去。」白崇禧吃力地說著,「十幾萬人馬,總可以衝出幾萬人來的,再……等下……去!」

「這十幾艘艦船,每天的租金是一百根金條啊!」海競強對這樣白白地等下去,實在感到痛心,因為大陸一失,退據海隅,今後的花銷可就大了,雖然他知道舅娘曾開過正和銀行,但廣州已經丟給共產黨了,正和銀行也已倒閉,如今一個錢得當兩個錢花啦。

「哼哼!」白崇禧那清癯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隨即又輕輕地喘了幾口氣——他連笑都感到吃力了。「鄉下人,養豬,為了把豬養肥,」他又喘了幾口氣,「他們,寧可,自己勒緊,褲腰帶,把缸中,僅有的,幾筒白米,倒進,湘鍋中……」

「舅舅,我明白了!」海競強見白崇禧說話太吃力,想讓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陳濟棠和薛岳,還有,余漢謀,是三頭豬!」白崇禧拚足力氣,把話一口氣說了出來,「我們現在是餵豬!」

海競強趕忙看了看四周,深怕軍艦上的人聽到,當他發現房中只有他們舅甥兩人時,那緊張的神經才鬆弛下來,他忙提醒白崇禧道:「舅舅,當心豬也會咬人的啊!」

「哼!」白崇禧又冷笑一聲,「我只要,能接到,一個軍……」

白崇禧咬牙支撐著,又在龍門港苦苦地等候了兩天兩夜,但仍未見到他的一兵一卒。這時,他和第一兵團司令官黃傑在話報兩用機中通了電話,黃傑報告他已退到思樂,無法到龍門港乘船渡海,他將和徐啟明兵團殘部退入越南。白崇禧立即指示黃傑和徐啟明,要他們「力求避戰,保存實力,輕裝分散,以策安全。」至此,白崇禧才戀戀不捨地率艦船離開龍門港,返回海口。他一直在床上躺著,現在聽海競強報告將到海口,他再也躺不住了,從床上掙紮下來,只感到一陣暈眩,海競強攙扶著他,他聽說要用擔架把自己抬下船,頓時大怒。

「胡說!」他斥責道,「我自己,會走!」

說完,他又頹然地坐到床上去,喘了幾口氣,命令海競強:「把醫生請來!」

「是。」海競強正要走。

「令各船依次進港,我船最後走!」白崇禧又命令道。

醫生進來了,白崇禧有氣無力地說道:「注射,嗎啡……」

海口碼頭上,李品仙、夏威、黃旭初和廣東省主席薛岳站在一起準備迎接下艦的白崇禧,幾名美國和法國的男女記者也在等候著采寫他們所需要的新聞。當白崇禧的座艦緩緩靠上碼頭的泊位時,薛岳幸災樂禍地對李品仙、夏威和黃旭初說道:「白健公這回要掉幾斤肉哆,在欽州灣上守候六天六夜,我的乖乖,那風浪不把人搖得腸子都吐出來才怪!」

李、黃、夏三人能說什麼呢?他們知道薛岳到碼頭來的目的,不外北伐時他曾在白健公指揮的東路軍當過師長,後來他雖投靠了陳誠,但白曾是舊日上司,不得不來敷衍一下。

除此之外,他是特地來探聽虛實的,因為無論是陳濟棠、余漢謀還是薛岳,無不懼怕白來搶他們這彈丸之地的地盤。薛岳已從電台得知,白此行接不到一兵一卒,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己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李品仙等人了,因此薛岳幸災樂禍。

李品仙等則憂心如焚,如果桂軍全軍覆滅,恐怕白健公這回要跳海了:他們懷著各自的目的和不同的心理,都把眼睛盯著白的座艦。一名美國女記者,纏著李品仙,問道:「李將軍,您對白將軍的歸來有何看法?」

李品仙學著美國人的樣子,把兩手攤開,兩肩聳了聳,頭搖了搖,很有禮貌地回答道:「對不起,無可奉告!」

軍艦已經停穩,水兵已放下棧橋,甲板上肅立著白崇禧的一排衛隊,一聲口令,衛隊邁著整齊的步伐,從軍艦走上碼頭,儼然一支嚴整的儀仗隊。後面,白崇禧在幾名副官的簇擁下,威風凜凜地出現在甲板上,他頭戴大蓋帽,身著將校呢軍大衣,戴著雪白的手套。當他走上碼頭時,李品仙、夏威、黃旭初和薛岳等,都不禁大吃一驚,只見白崇禧紅光滿面,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無邊眼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似乎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精神、更倨傲、更凜不可犯。他用一副高傲的微笑,頻頻揮動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向站立在碼頭上的部下、老友們致意。看了那副神態,你絕不相信他是戰敗的將領或全軍覆沒的統帥。薛岳記得,出任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率北伐軍掃蕩浙江,進軍上海時的白崇禧是這副模樣;夏威記得,在龍潭大捷,李、何、白控制國民黨中央和政府時的白崇禧是這副模樣;李品仙記得,在指揮桂軍和湘軍佔領兩湖,收編唐生智部隊,入據平、津時的白崇禧是這副模樣。只有細心的黃旭初,感到一陣悲哀,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真正的白崇禧了,那個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白崇禧,已隨著十幾萬精銳桂軍的覆滅而覆滅了。這個精神抖擻的「白崇禧」,很可能是由衛士裝扮起來的,因為黃旭初知道,白崇禧因怕人行刺,在他的貼身衛士中,不乏相貌與他相似的人。武侯在五丈原一病身亡,在蜀軍的撤退中,不是曾經出現過木雕的綸巾羽扇的諸葛亮,嚇得司馬懿不敢追擊的事么?一貫喜歡聲東擊西、神出鬼沒以小諸葛自居的白崇禧,在全軍覆沒之後,也許已經跳海自盡,臨死之前,為了愚弄世人,從衛士中挑選一人裝扮,導演這最後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死諸葛嚇走生仲達」的滑稽戲!

「伯陵兄,有勞你的大駕哆!」白崇禧走過來,與薛岳緊緊握手,薛岳應酬道:「健公辛苦了!」白崇禧接著和李品仙、夏威握手,當他來到黃旭初面前時,黃旭初卻遲遲不伸手出去,因為黃總覺得,這個「白崇禧」是由衛士裝扮的,他不願遭到愚弄。白崇禧見黃旭初一副腳躇惶驚的樣子,忖度他是以為沒有接回一兵一卒,心中黯然神傷,便從容笑道:「旭初兄,看來需勞你往越南走一趟羅,你這位省主席與法國駐龍州領事頗有交誼,目下我軍已全部退入越南,你非得親自去交涉不可!」

也許是在白崇禧那傲慢多疑的目光逼視之下,黃旭初才感到這個白崇禧是真的,因為幾十年來,在和白氏打交道中,他太熟悉這種目光了,黃旭初這才決定伸出手去,說了聲:「健公勞苦功高!」但他又感到極大的懊悔,因為白崇禧的鄧手冰冷得怕人,象死人的手一般,他恐懼地意識到,他是在和一個死人握手,他忙把手倏地抽了回來。

「白將軍,請問您從廣西大陸接回多少自己的士兵?」

在照相機的鎂光燈閃亮過一陣之後,外國記者們紛紛提出這個為國民黨和美國朝野至為關切的問題。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誤會了,我此行是到欽州灣畔督師的!」白崇禧微笑著,回答著記者們的提問。「我華中部隊在桂南重創共軍之後,為保存實力,以利再戰,目前主力已暫時退入越南北部待機。廣西各地尚留下四十餘萬地方部隊與共軍打游擊,我們以廣西為基地,反攻復國是大有希望的!」

「李宗仁將軍已赴美就醫,白將軍你是否準備到台灣去投靠蔣介石先生?」一個美國記者開門見山地問道。

「諸位有所不知,我白崇禧一生有兩個長官,一個是蔣先生,一個是李先生。」白崇禧很有風度、很有分寸地打著手勢,巧妙地回答記者的問題。

「白將軍對共軍席捲大陸有何看法?」一個法國記者問道。

「勝敗乃兵家之常事!」白崇禧輕鬆自如地回答。

「白將軍,您是否準備長期經營海南島?」又一法國記者問道。

白崇禧見薛岳那雙虎眼正瞪著他,心中不覺一怔,薛岳綽號「老虎仔」,現在白崇禧手中本錢輸光喪盡,當然是不能「殺豬」了,卧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他怎敢在此時去捋「虎鬚」呢?他忽然感到頭腦一陣陣脹痛,太陽穴突突突地跳個不止,心臟似乎也有點不太安寧,視線開始模糊,這一切都在提醒他,那嗎啡針的作用快要過去了,他必須馬上離開此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女士們,先生們,值此戎馬倥傯之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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