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回 調虎離山陳明仁取代程潛 妙算不妙小諸葛又輸一著

長沙湖南省府門口,停著二十幾輛大小汽車,省主席兼長沙綏署主任程潛,身著白府綢衫,頭戴巴拿馬帽,拄著手杖,在省府門前的石階上站著。他取出金懷錶,看了看,時間已近上午九點,盛夏季節,太陽出來得特別早,晴空萬里,雖是早晨,但已感到烈日的酷熱。他掏出手絹,捫了捫唇上的鬍鬚,似乎須鬢上已掛著汗珠了。他心裡頭揣著一團火,再加上天氣熱,渾身難受極了。多少年來,無論國內國外,省內省外,黨內黨外,軍內軍外,無不稱他為湖南的家長,他也以此為榮,以此為本錢。他的資格很老,孫中山在廣州組織政府時,他就當了軍政部長和大本營參謀總長,北伐時任第六軍軍長。後來,雖在軍閥混戰中,他幾經浮沉,但是,湖南人似乎總離不開他這位家長的統治,他也一向視湖南為禁臠。現在,他的家長當不成了!自從白崇禧由武漢退到長沙後,白崇禧成了湖南的家長,發號施令,連長沙的地皮也跟著震動。程潛這位多年的「家長」其地位一下跌落到了小媳婦的位置上,他整天提心弔膽,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白崇禧幾乎每天都要到省署「拜訪」程潛一次,每次來,都帶著兩中吉普車衛兵。白崇禧一下轎車,中吉普里的衛兵也都跳下車來,簇擁著這位威風凜凜的長官。省長程潛已下階迎候,相互寒暄幾句之後,到容廳里坐下,照例是白長官用客氣的口吻訓示:「頌公,聽說湖南有人和共產黨搞局部和平,這真是糊塗透頂,荒謬絕倫!」

白崇禧和程潛坐在兩張單人沙發上,程坐在白的右邊,白崇禧一邊說話,一邊用右手重重地敲著右邊的沙發扶手,隨著他的聲音提高,敲得也越響。白崇禧每敲一下,程潛的心就跟著緊縮一次。

「共產黨是不講信用的。二十二年前,我在上海清黨,頌公在武漢分共,我們殺了他們多少人,他們豈肯甘休?」

沙發扶手在澎澎地響著,程潛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象一位頗為賢慧的小媳婦,正在聽一位專橫的家婆的嚴訓。

「近來,無論黨政軍方面各階層中都有少數負責人員,對共產黨作戰決心不堅,戰鬥意志薄弱,喪失了革命信心,精神上已走上投降道路,因此,失了領導能力,使部屬無所適從,以致軍隊和行政人員叛變投敵。甚或有動搖分子,言論行動為共產黨張目,搖尾乞憐,希望得到共產黨的寬恕……」

「小媳婦」知道,「婆婆」是在罵誰。

「圖謀局部和平,就是自取滅亡!」白崇禧這一次把沙發扶手差點敲斷了。

程潛只把眼睛眨了眨,只要白崇禧不叫衛兵把他抓走,便是白把省署所有的沙發都敲壞,他也不在乎!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曾想收拾金銀細軟,逃到香港去,那裡有他一所房子,他幾十年來雖然積蓄不算豐,但在香港也能混過這一輩子的,後來,楊傑在香港被蔣介石的特務暗殺,他又不敢去了,楊傑曾是他的舊部,有反蔣活動。程潛想起跟著李、白搞五省聯盟逼蔣下野的事,他的身份比楊傑重要得多,老蔣連楊傑都不放過,能放過他程潛?後來他乾脆決定什麼地方也不去了,就硬著頭皮坐在長沙省署里,一邊和共產黨的地下人員來往,密議湖南局部和平之事,一邊應付白崇禧。白崇禧在武漢吃了張軫的虧,一直耿耿於懷。原來,張軫逃到金口之後,立即宣布起義,所部五個師、二萬五千餘人投向共產黨,魯道源的第五十八軍在江防沒有受到共軍的打擊,卻和張軫的部隊激戰了一晝夜,弄得損兵折將。由於張軫起義,打亂了白崇禧的南撤計畫,弄得他十分狼狽。因此白崇禧一退到長沙,就特別提防張軫一類人物的重新出現。不久,他終於聞出點味道來了,發現程潛不穩,又聽說程想搞局部和平,更使白崇禧放心不下,因此每日都必到省署「拜訪」程一次,以便鎮懾。後來白崇禧接到密報,駐長沙的憲兵團與共產黨有聯繫,他立即下令將憲兵團的所有官佐都拘押到他的總部里,準備審訊後予以槍決。這時,程潛的一個駐在嶽麓山的親信師,師長陳達是程認為最能幹、最可靠的信徒,陳達目睹桂系的橫暴,忍無可忍,他沒和程潛打招呼,便樹起反對白崇禧的旗幟,將部隊拉走。白崇禧聞訊大怒,立即調兵包圍,將陳達一師人馬徹底消滅了。這些事,把程潛搗得五心不安,他不知道哪一天,白崇禧會把屠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來,用冷酷的聲音對他說道:「頌公,請你把腦袋摘下來,再去共產黨那邊吧,免得日後擔心共產黨要你的腦袋!」

程潛無奈,只得示以沉默,坐在省署的冷板凳上,打發這難握的時光。當然,他既不能去香港、台灣,也不能跟著白崇禧跑,民國十七年他已經被李、白在武漢關押過一次了,一回挨蛇咬,十年怕井繩。「小媳婦」的日子是不好過的呀!他唯一的希望便是盼共產黨快一點打過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和共產黨暗中聯繫,他知道共產黨不會清算他當年反共的歷史舊賬的。可是,他漸漸發現,自己連省署這張冷板凳也坐不成了。

「頌公,目下共軍已入湘境,大戰迫在眉睫,頌公年事已高,恐不能適應軍旅生活,李德公欲邀頌公前去廣州,出任中央考試院院長之職,以共商國事。不知頌公意下如何?」

白崇禧在兩車中吉普衛兵的簇擁下,又威風凜凜地來省署「拜訪」程潛了。因共軍壓境,他已決定將總部由長沙遷往衡陽,但他對程潛留在長沙,更是不放心,怕程在共軍兵臨城下時,出面議和。白崇禧決定把湖南軍政大權交給他信得過的陳明仁主持。陳明仁在東北四平街曾與共軍林彪部血戰,打得十分頑強,挫敗過共軍的攻勢。當時白崇禧曾以國防部長身份在四平督戰,很欣賞陳明仁抬著棺材上陣,與共軍勢不兩立的氣概。後來,陳誠藉機打擊陳明仁,是白崇禧將陳明仁請到華中來,就任第一兵團司令官,隨後又令陳鎮守長沙。陳明仁回到長沙後,果然顯得殺氣騰騰,大喊大叫對群眾團體的集會遊行將堅決鎮壓。白崇禧見陳明仁反共態度堅決,為了應付共軍南下的局面,他決定以陳明仁取代程潛,以湖南省為兩廣的屏障,拒止共軍南下。為此,就要程潛走開。但是,程潛在國民黨內的牌子老,程跟孫中山當軍政部長和參謀長的時候,李宗仁、白崇禧才不過是桂軍中的一員裨將。程在湖南的關係很深,又素有家長之稱,因此白崇禧不得不給程一點面子,於是便想出一著調虎離山之計,要程潛去廣州當有名無實的考試院院長,使陳明仁完全控制沏南軍政大權,以便白崇禧能指揮自如。

「健生兄,多謝李德公和你對我的關照啦!」程潛臉上掛著冷漠的苦笑,「我連自己的老家湖南都搞不好,哪還有資格去中央坐考試院院長的高位呀!」

白崇禧沒想到程潛竟然拒絕去廣州,忖度他是想賴在長沙,繼續暗中與共產黨搞和平運動,他更不放心了。忙把右手在沙發的扶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說道:「煩公身為黨國元老,應以黨國利益為重。你去廣州任考試院長,與李德公共扶危局,扭轉乾坤。湖南由子良 負責,於國於湘都有好處,請頌公即作起程準備。」

程潛知道,「小媳婦」在「家婆」的淫威面前。如果嘴犟,那是註定要吃虧倒霉的。他在官場幾十年的經驗提醒他,必須應允。

「既然健生兄已為我考慮得如此周到,我稍作準備,即離湘赴粵。」程潛平靜地說道。

誰知,第二天便有幾十位長沙的知名人士以地方士紳的身份,前去拜會白崇禧,懇切挽留程潛,眾地方士紳皆說道:「白長宮,煩公以家長之身,關係湖南全省安危,一旦離去,地方勢必糜爛,不堪設想,希望順應輿情,留頌公在湖南應付危局。」

白崇禧見此計不成,反激起地方不滿,便拉下臉來,對眾士紳道:「諸位不要中外間挑撥離間之計,湘桂合作是精誠無間的,本人對頌公一向寄予厚望,他或去或留,皆由他個人決定。」

程潛不離湘,白崇禧便覺眼中之釘未除。程潛雖比不得張軫有實力,但他在湖南的影響實在太大,連白崇禧信得過的兵團司令陳明仁,也是程潛的學生,不把程攆走,陳明仁主持湘政,白崇禧也不會放心。正在他苦思驅程之計未得之時,共軍已進迫湘陰、平江、瀏陽,長沙已面臨前線,白崇禧自己也不得不行將撤離長沙,退到衡陽去指揮了。直到這時,他才思得一計,他令陳明仁駐守長沙,以曾在桂軍中當過師長的魏鎮任邵陽警備司令,湖南地方部隊向邵陽撤退。白坐鎮衡陽,以陳明仁和魏鎮分駐長沙、邵陽,指揮長、寶各軍為他看守廣西門戶。他對程潛的安置,一是脅迫程撤往廣西,一是把程送到邵陽,由警備司令魏鎮負責「保護」,無論程走哪一條路,反正都得離開長沙。程潛當然不願離開湖南,便決定到邵陽去,計議己定,程潛在白崇禧的精心安排下,決定今晨由省署門口乘汽車去邵陽。昨天下午,白在衛兵簇擁下,又來省署「拜會」程潛,臨走時丟下一句話:「頌公明晨八點出發,我到省署來為頌公送行!」

只因有白崇禧這句話,程潛在省署門口鵠立,由八點一直等到九點,仍不見白的蹤影,二十幾輛大小汽車和幾百人的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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