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回 你爭我奪蔣李白杭州攤牌 滿目凄涼李宗仁逃離南京

「大使先生,也許,這是我在南京最後一次向您請求:請你教促美國政府借給中國十億美元,或者至少五億,以便讓我的政府能夠維持下去。」李宗仁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永遠臉帶微笑的美國大使司徒雷登,請求美援。

因時局緊張,李代總統夫人郭德潔已飛往桂林,今天這個只有李宗仁和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出席的茶會,顯得相當冷落、尷尬和毫無生氣。沒有香氣四溢的西山茶,也沒有馳名中外的桂林馬蹄和融安金橘。兩張小小的茶桌上,擺著幾樣西式點心和兩隻精緻的白瓷茶壺。室內的氣氛相當沉重暗淡。司徒雷登臉上的微笑依然如故,但他的內心卻又是一番情景:「耶穌拿起餅來,祝謝了,用手掰開,遞給門徒,說:『你們拿著吃,這是我的身體,為你們舍的。你們也當如此行,為的是紀念我。』耶穌又拿杯來,祝謝了,遞給他們,說:『你們喝這個,這是我立《新約》的血,為多人流出來,使罪得赦。但我告訴你們,從今以後,我不再喝這葡萄汁,直到我在我父的國里,同你們喝新的那日子。』」——這是耶穌在逾越節的宴席上,對他的門徒說的話,也就是那著名的《最後晚餐》的一幕!

現在,司徒雷登這位上帝的使者,正與中國的末代總統李宗仁在南京傅厚崗六十九號,共進歷史上的「最後晚餐」。

「代總統先生,」司徒雷登措詞謹慎地說道,「美國政府借給中國十億美元,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要知道,我們已經投入了幾十億美元,其效果如何,我想代總統先生恐怕會比我更清楚!」

「美國政府如能提供十億美援,我向你保證今後將有效地使用這些錢!」李宗仁自上台以來,尚未拿到美國政府一分錢,他對此既不甘心又不滿意。

「代總統先生,即使美國政府借錢給中國,這些錢,恐怕還未到您手上,就早已被裝進了蔣先生在台灣的錢櫃啦!」司徒雷登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由於蔣先生仍在幕後控制著政府,中國的局面根本沒有改變,目下美國國會很難通過議案撥付任何對華貸款。」

李宗仁急了,他象一家行將倒閉的大公司的代理人,原來的「老闆」在背後不斷拆台,而富有的銀行家又拒絕兌現原先那美好的諾言,一分錢貸款也不撥給他,硬是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偌大的公司倒閉,最後被人接收。他本來幽居北平,鬱郁不得志,是司徒雷登一席話,撩撥了他競選副總統的政治慾望。在競選中,或在逼蔣下台的較量中,司徒雷登確實發揮了他的「上帝使者」的有力作用,他不但使李宗仁在競選中以劣勢獲勝,而且還使他在名義上取代了蔣介石。這一次,沒有美國人的支持,僅憑黃紹竑、白崇禧那兩顆聰明的腦袋,憑李品仙、黃旭初從安徽、廣西送去那一百多根大金條,憑李宗仁禮賢下士的開明作風和郭德潔善於交際活動的才能,都是不可能達到的!而今,美國人不但對蔣介石失望,而且他們對原來認為可能成為中國有效力之領袖的李宗仁所抱的幻想,亦隨著國民黨政權的腐朽崩潰,而日趨破滅了。「在耶路撒冷,靠近羊門有一個池子,池子旁邊有五個廊子,廊下躺著一些病人,有瞎眼的,瘸腳的,血氣枯乾的……其中有一個人,病得最重,足足病了三十八年。」司徒雷登誦起這段《聖經》,簡直不寒而慄,蔣介石也好,李宗仁也好,全是躺在「廊下」的病人,他們不是「瞎眼」,便是「瘸腿」,已經奄奄一息,無法救治。那位「病了三十八年的人」,不就是中國國民黨么?今年正是中華民國三十八年呀!「哎呀,我的上帝!」司徒雷登絕望地禱告著,無論是他心目中的「主」,或是他自己,已絕無回天之力了!

「大使先生,請允許我不客氣地提醒您,」李宗仁用他的手指敲擊著茶桌邊,「如果美國現在拒絕幫助中國來阻止世界共產主義的擴張,今後他要在遠東做同樣的事,就要多花一百億美元,而且不會有什麼效果,還將使美國青年不得不流血!」

司徒大使對代總統聳人聽聞的提醒,並未引起特別的關注,他那寬寬的前額上和高高的鼻樑下,還是掛著那無法抹掉的動人的微笑,他飲了一口茶,用相當微妙的口吻說道:「代總統先生,有一個問題,我始終感到惶惑不解:截至目前為止,美國政府到底是在援助國民黨,還是在援助共產黨?」

「啊——」李宗仁剛剛在敲擊茶桌邊的手指,彷彿被電擊了一下似的,他趕忙將右手收回,以同樣微妙的口吻說道:「大使先生,您這句話同樣使我感到惶惑不解!」

「代總統先生,據旅居天津的美國人士向我報告:他們目睹共軍奪獲天津,其裝備竟全為美國武器及國軍在東北不戰而送給共軍之其他軍器。對此,您將作何解釋呢?」司徒雷登那微妙的笑臉,真象一位富有高深學問的大學教授,在啟迪一位天資笨拙的孩子回答一個最為簡單的問題一樣。

「那……那……全都是蔣先生胡亂指揮所造成的!」李宗仁漲紅著臉說道。

「對極了,我尊敬的代總統先生!」司徒雷登微笑著,對這位天資笨拙的「孩子」的回答,表示滿意。「前此美國政府對華援助,因國民政府之缺乏效能,而全落於共軍之手。現在,這種局面仍使人莫明其妙地繼續存在著,若美國政府繼續加以援助,豈不等於進一步加強中共之力量么?」

司徒雷登說完,便站起來向李代總統告辭:「我還有另一個私人約會,再見——代總統先生!」

李宗仁站在門口,目送司徒雷登鑽進汽車,直到那猩紅色的轎車在拐彎處消失。他懷著沉重的失落感回到房間里,點上一支美國香煙,默默地抽起煙來。他的強有力的後台——司徒雷登大使,拋棄了他;他的摯友黃紹竑,也離開了他;夫人郭德潔也回老家去了。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孤獨,偌大的官邸里,連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也找不到——其實,豈止是他的官邸里找不到可說知心話的人,便是在這六朝故都南京,恐怕也難找得到一個願與他共患難的人——他想到了何應欽,很想去找何聊一聊天,但李宗仁搖了搖頭。現在的何應欽已不是二十二年前那個樣子了,一片樹葉子掉下來,他也會怕砸破自己的頭,何應欽剛當上行政院長那天,李宗仁曾親到府上去與何敘談,何應欽始終表現得神不守舍的樣子,當李宗仁辭出時,何應欽附耳悄悄說道:「德公,今後你最好不要再到我這裡來,太引人注目了!」何應欽也不到李宗仁官邸,有事,他們只是通電話。李宗仁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何應欽打個電話:「敬之兄,近日江防情況如何?」因為何應欽以行政院長兼國防部長,中共既然已發出向江南進軍的命令,李宗仁此時最關切的乃是長江的防備。

「德公,據空軍偵察報告,共軍在西起九江東北的湖口,東至江陰長達五百餘公里的戰線上,已開始渡江。」何應欽驚慌失措地說道。

「嗯,南京正面的江防情況如何?」李宗仁又問道。

「共軍正向浦鎮逼近,我江防岸炮和艦炮已開始密射,以猛烈火力阻止共軍進攻。」何應欽說。

「能頂得住嗎?」李宗仁問。

「第二十八軍八十師是國軍精銳,能頂住一陣子……」何應欽毫無把握地說道,「德公,今晚我想到上海去一趟……」

「不行!」李宗仁斷然說道,「此非常時期,你我兩人均不可離開首都!」

「好,我不去了。」何應欽無力地說了一句,便放下了電話。

李宗仁雖然身經百戰,而且打了許多惡仗、硬仗,特別是抗戰時指揮的台兒庄大戰,在極端不利的條件下,竟將強敵擊敗,一戰威名震天下。但他還從來沒有直接指揮和共產黨的部隊正面作過戰,照他估計,共產黨消滅了東北、華北和華東一百幾十萬國民黨軍隊,短時間內佔領了大片地區,正要時間消化,想很快渡江南進是不可能的,白崇禧估計共軍最多只能抽出六十萬人渡江,這六十萬共軍,國軍的江防部隊是完全能頂得住的。可是,出乎李、白意料之外,共產黨很快就發起渡江作戰,戰線長達五百餘公里,渡江總兵力也在百萬左右,這使一向沉著穩重的李宗仁,也不得不感到驚慌起來。

「北平急電!」秘書將一紙電文呈到李宗仁面前。

李宗仁接看電文,方知這是政府派往北平和談的代表章士釗、邵力子兩位聯名給他的電報:「協定之限期屆滿,渡江之大軍欻至,硬派已如驚鳥駭鹿,覓路分奔;獨公坐鎮中樞,左右顧盼,擅為所欲為之勢,握千載一時之機;懇公無論如何,莫離南京一步,萬一別有良機,艱於株守,亦求公飛往燕京共圖轉圜突變之方。」

李宗仁感到一陣悲涼,他的和平談判代表黃紹竑離開他走了,留在北平的這幾位,看來在南京城破之時,也要向共方靠攏了。責他們臨危變節么?沒有必要!現在連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但是,應該派飛機去把他們接回來,這是他作為代總統的最後一點責任。他拿起電話筒,給何應欽打電話,要何派專機到北平去把和談代表接回南京。

他又在室內不斷抽煙,走走停停,轉來轉去,象熱鍋上的螞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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