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回 被迫下野蔣介石獨謁中山陵 風雨飄搖李宗仁出任代總統

巍峨的中山陵,坐落在紫金山第二峰小茅山南麓。陵後峰巒起伏,蜿蜒如龍;陵前林海浩瀚,山河蒼茫,氣象萬千。冬日的陽光,從雲層的縫隙里輻射出來,東一片西一片的,鋪在林梢和草地上。紅得發紫的楓葉,被陽光一映,宛如被火點燃了一般,松柏林的一半被陽光照著,顯得青蔥蒼翠,沒被照著的那一半,呈現墨綠沉鬱,銀杏、梧桐一片光禿,在寒風中微微顫慄。寬闊的陵園道上,鋪著厚厚的積雪,兩行輪轍印跡,鮮明地留在白雪上,象兩行長長的別緻的印花。那半月形廣場上,停著一輛黑色防彈轎車,幾名侍衛官散布在附近。

緩緩抬高的墓道,一共有三百七十五米長,兩旁的綠化帶,象兩列長長的儀仗隊,挺拔的檜柏,宛如身披甲胄威武肅立的衛士。墓道上,一個孤零零的人正往陵門走來。他頭戴寬邊禮帽,著黑色披風,拄著手杖,踽踽獨行,步履蹣跚。自中華民國十八年六月一日的奉安大典,孫中山先生的遺體安葬在陵墓後,蔣介石不知道來過陵園多少次,在他煩惱,為軍國大計難決的時候,來陵園的次數居多。秀麗幽靜的陵園風光,對於他思考決策應付時局確實是個理想的處所。宋美齡知道蔣介石愛到中山陵漫步,而她也喜歡這裡的明媚風光,便把中山陵的守廬擴建成一幢二層樓的建築,蓋成大屋頂的宮殿式結構,命名「美齡宮」。蔣介石以孫中山先生的忠實信徒自居,無論在生前,或者百年之後,他都要與中山先生在一起,「美齡宮」的建築,自然使他喜歡。但他還有一個秘密埋在心中,尚未對人說起。孫中山先生現在安葬的地點,是孫先生本人自己選擇的。那是民國元年四月一日的早上,孫中山剛解除臨時大總統職務,讓位於袁世凱,這天顯得特別輕鬆,他對衛士長說:「從今天起,我是自由人民了,你備幾匹馬,我與展堂 出去打一趟獵。」孫中山與胡漢民騎著馬出了朝陽門,來到明孝陵,一路轉到半山寺。只見一隻羽毛美麗的雉雞撲梭著翅膀從樹叢中飛起,中山先生「砰」地一槍,將雉雞擊落。衛士去將獵物拾回,中山先生便與胡漢民下馬在旁邊的一個土地廟休息。然後,他們步行上山。孫先生登上一個高坡,環顧四野,只見群山逶迤,秦淮如帶,他對胡漢民說道:「你看,這裡地勢比明孝陵還好,有山有水,氣象雄偉,我真不懂當初明太祖為什麼不葬在這裡!」胡漢民懂得陰陽地理之道,他看了也說道:「這裡確比明孝陵好。就風水而言,前有照,後有靠,左右有沙環抱,再加上秦淮河象玉帶一般環繞,真是一方大好墓地啊!」孫中山激動地對胡漢民說道:「候他日逝世,當向國民乞此一塊土來安置我這身軀殼!」十四年後,孫中山先生在北京鐵獅子衚衕逝世,臨終前,又以歸葬南京紫金山麓為囑。中國國民黨人遵照孫中山先生的遺願,於民國十八年六月一日,在建築雄偉的中山陵舉行隆重的奉安大典,將孫中山先生的遺體安葬於中山陵的墓室之內。至今,正好是二十個年頭。除了抗戰期間住在重慶外,蔣介石在南京的日子,常常到中山陵來。他本是個封建迷信很深,又篤信風水的人,他為自己的母親尋找墓地,費盡了心機。葬母之後,他果然飛黃騰達,顯貴發跡,這更加促使他為自己尋找一方理想墓地,以便使子孫後代繼承大業,長久不衰。他經常在中山陵盤桓,又懂得些堪輿之術、陰陽之道,更使他想入非非。戴笠死後,靈樞停在與中山陵相鄰的靈谷寺內。一天,蔣介石和宋美齡到靈谷寺看望戴笠靈樞,並親自在山下為戴笠選定了墓地。他對毛人鳳說:「我看這塊地方很好,前後左右都不錯,將來安葬時要取子午向。」戴笠便葬在蔣介石親自選定的這塊墓地上。蔣介石也為自己選擇了一塊墓地,地勢與建築規模都要與中山陵相映成輝,方顯出他繼承孫中山革命大業,功勛彪炳千古的氣概。他的墓地選在什麼地方?自然是在距中山陵不遠的那一處山坡上,但他尚未公開和人說過。朝霞絢麗的清晨,晚霞如織的黃昏,多少次,他徜徉在為自己選好的墓地上,浮想聯翩。他當過總司令,委員長,國民政府主席,黨的總裁,特別是當了總統之後,他覺得自己的政治地位已經與孫中山相稱了,為自己造一座雄偉的「中正陵」當然是不成問題的了。更何況,他已年過花甲,漸近耄耋之年,身後之事已有一種緊迫感了。但是,自還都以來,國事不寧,日本打倒了,又冒出來一個咄咄逼人的強硬敵人——共產黨,命中注定,他一生多艱!東征、北伐、剿共、抗日,他沒有過上一天安穩的日子,國民也和他一樣,沒有過上一天安穩的日子。抗戰勝利曾使他興奮不已,他想實現事實上的統一,想過一個安穩的晚年。但是共產黨是他的心腹之患,不剿滅共產黨,他便無一日安寧可言。開始,他對剿共是很有把握的,認為三個月,或者一年半載,便可將共產黨連根拔出。誰知剿了三年共,他把老本都輸光了。東北陷落,徐蚌戰敗,繼黃伯韜兵團、黃維兵團、孫元良兵團覆滅後,被共軍重重圍困在雙堆集和青龍集的杜聿明集團的邱清泉、李彌兩兵團,也於十天前悉數被殲滅,杜聿明被俘,邱清泉戰死,李彌隻身逃脫。跟著,平津戰幕拉開,在杜聿明集團覆滅後的五天,天津城破,守將陳長捷、林偉儔被俘,傅作義困守北平孤城,已成瓮中之鰲。蔣介石在盤點「存貨」,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內,再也找不出一個完整而又較有戰鬥力的軍了,僅僅只有幾個新兵編練司令部新成立的一些部隊和殘破得很嚴重正在整補的幾個師,這是完全不能參與戰鬥的。所剩下的就只有武漢的白崇禧集團和西安的胡宗南集團了。白崇禧正在千方百計地迫他下台,那逼人的氣勢簡直不亞於共產黨!徐蚌一戰,幾十萬國軍覆沒,首都南京已無兵可守,過不了多少日子,共軍便要渡江。他無法獲得一個安穩的晚年,也許,就是到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還是為巨大的憂患壓抑著,苦惱著,掙扎著。他的墓志銘並不難寫,只以「一生飽經憂患」六個字便可概述全貌,但是,他在紫金山麓選定的那塊墓地——未來營造「中正陵」的地方又怎麼辦呢?現在,真可謂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蔣介石一步一頓,走完那長長的墓道後,來到了陵門。陵門前是一開闊的水泥平台,蔣介石站在平台上,微微喘息了一下,便走進了由券石砌成的拱門。進入陵門後,迎面便是一座巨大的碑亭。亭頂重檐九脊,蓋藍色琉璃瓦,高約十七米。亭正中立著塊高達八米的石碑,上鐫刻「中華民國十八年六月一日中國國民黨葬總理孫先生於此」。蔣介石站在石碑下,緩緩脫掉右手上的皮手套,伸手撫摸著「葬總理孫先生於此」八個大字。他的耳畔,彷彿又鳴響著獅子山上那震撼人心的一百零一響禮炮聲。那天早晨四點鐘,他扶著孫中山的靈櫬,步出設在中央黨部的祭堂,越大門,降台階,登上遍扎白綵球的靈車。靈車之前,是孫科及其親屬,孫科之後便是蔣介石,儀仗隊一式白色祭服,戴白色手套,鼓聲沉沉,哀樂陣陣,靈車緩緩移動著。自丁家橋國民黨中央黨部至中山陵二十里路上,數十萬南京市民沿街擁立,在靈車經過時,皆肅然脫帽致禮。十時一刻,靈櫬停於中山陵祭堂中央,舉行奉安典禮,由蔣介石主祭,譚延闓、胡漢民等陪祭,獻花圈,讀誄文,行禮。中午十二時,靈櫬移入墓穴,獅子山炮台再鳴禮炮一百零一響致敬,全國停止工作三分鐘靜默致哀。那是個多麼難忘的隆重的日子啊!雖已過了二十個春秋,但今日想來,猶是昨日之事。自從主持孫中山先生公祭儀式後,蔣介石無時不在心裡想著那使他景仰羨慕的奉安大典。他暗暗下決心,要在自己百年之後,也享受到這種至高無上的哀榮。要實現這個願望,首先,他要確立自己無可爭議的領袖地位。胡漢民、汪精衛比蔣介石的資格老,不排除這兩個人,他在國民黨內便坐不穩領袖的位置;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這三個人都和他一樣分任第一、二、三、四集團軍總司令,蔣、馮、閻、李四人平起平坐,不除掉馮、閻、李三人,他便無法控制全國軍隊,不能成為事實上的全國領袖。經過多少次的明爭暗鬥,金錢收買,分化瓦解,武裝吞併,胡漢民、汪精衛失敗後都已先後死去,馮玉祥、李濟深變成了光桿司令,離開了中國大陸;閻錫山幾經浮沉,變成了胸無大志的守財奴,躲在山西那個背旮旯里,再無問鼎中原的雄心;蔣介石的對手,只剩下了桂系集團的李宗仁、白崇禧。經過反覆較量,多次交鋒,雙方各有勝負,但無淪如何,蔣介石無法降服李、白,文的武的,硬的軟的,明的暗的,蔣介石全用過了,他的軍隊就是進不了廣西。為了實現他承繼孫中山先生大業,在國民黨內成為無可爭議的領袖,以便在百年之後,實現建一座與中山陵媲美的中正陵的雄心壯志,幾十年來,他高舉著孫中山先生三民主義的金字招牌,東征西殺,南討北伐。演出了蔣、桂戰爭,蔣、馮、閻中原大戰一幕幕流血慘劇,使國家、民族、人民為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九·一八」一聲炮響,日本帝國主義利用中國軍閥混戰之機,入據東北:「七·七」蘆溝橋事變,日寇鐵蹄踏進華北。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蔣介石才真正成為舉國公認的無可爭議的領袖。他把自己的政敵白崇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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