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回 韜光養晦李宗仁北平窺方向 禮賢下士封疆吏得名擎天柱

故都北平有個南池子,南池子北端有條北長街,北長街有個李公館,李公館的主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這北平行轅可不同尋常,它的全稱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北平行轅,其職權是統轄華北五省(河北、山東、熱河、察哈爾和綏遠)、三市(北平、天津、青島三個特別市)的黨務、行政和軍事,同時指揮第十一和第十二兩個戰區。行轅主任李宗仁的辦公地點設在中南海勤政殿,這是當年袁世凱身著陸海軍大元帥大禮服,站在龍椅旁邊接受文武百官朝賀,偕號稱帝的地方。北平淪陷之後,此地成為偽華北政務委員會的所在地。李宗仁身居要津,總領華北,官高位顯,可是,卻終日無所事事,李公館門前冷落車馬稀,他這位馳名天下的抗日名將,如今也象故宮的殿宇一樣,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故都的秋末,強勁的西北風裹著塵沙,從荒涼的塞外闖進來,颳得地上的楊樹枯葉飛舞,使人睜不開限睛。在昏嚎的日色中,有洋車夫沉重的身影,小販無力的叫賣聲,踟躕在暗灰色衚衕里的乞丐的抽泣,軍警的喝斥聲,追捕行人的腳步聲……更使毫無生氣的北平蒙上一層恐怖的陰影。

上午九點鐘,李宗仁和夫人郭德潔便來到公館門前準備迎候客人。李宗仁一身西裝革履,一改他那「猛子」將軍的軍人氣質,而帶七幾分政治家睿智豁達的風采了。他的夫人郭德潔梳著莊重的髮髻,身著黑色緊身旗袍,穿長統絲襪和高跟鞋,一身打扮與她的地位極為相稱。北平的風沙無休無止地在天空迴旋,在地上翻騰,李公館門前那株大楊樹上,還有幾片褐色的葉子眷戀著光禿禿的的樹枝,西北風搖撼著枝幹,颳得那幾片殘葉不住地抖動著,彷彿是被麻繩拴在樹上幾隻可憐的鳥雀,正抖動著疲憊不堪的翅膀,欲飛不能,等待著的是垂死的命運。李宗仁抬頭看了一眼這古老的楊樹,不覺一陣心酸襲來,他覺得自己的命運有點兒象楊樹上那殘葉中的一片。蔣介石的幾百萬大軍,正在變成地上翻滾的枯葉。華北遍地槍聲,而東北敗局已定,陳誠在瀋陽是掙扎不了幾天的了,也許要不了一年半載,共軍便會以百萬之眾,兵臨故都城下,到那時,他這片枯萎的楊樹葉便不得不凋落了。

他是民國三十四年十月二十六日——日本宣布投降兩個多月後,由漢中飛到北平的。早在日本宣布投降前的幾天,他在漢中便接到白崇禧由重慶統帥部打來的電話,告知日本已經投降,俟盟國表態後,即由日皇頒布詔書。此消息一出,市面上即陸續傳來歡呼聲和熱烈的鞭炮聲。李宗仁命副官去備辦幾桌酒席,與部下共慶勝利。那些軍官們為八年抗戰的勝利簡直衝昏了頭腦,他們一邊痛飲,一邊放著留聲機,一邊歡呼,一邊圍著餐桌舞蹈起來。李宗仁卻離席坐到沙發上,面容顯得沉鬱,似乎勝利的歡樂沒有感染他那沉重的心靈。八年,啊!這使中華民族國家破碎,人民流離失所、失去數以子萬計生命的空前大浩劫,終於結束了,作為抗戰名將有功於中華民族的李宗仁,他內心當然感到欣慰。可是,這種歡樂馬上就為憂慮所替代,就象剛一露晴的天空,即布上了濃重的陰雲一般。他首先想到的是個人的出處問題。他與蔣介石的對峙是因為抗戰爆發才結束的,以他的經驗看來,北伐成功後,蔣介石便要消滅異己,現在,抗戰大功告成,蔣介石很可能又要下手消滅地方勢力了。他和白崇禧是國民黨內有名的反蔣實力派,抗戰八年,桂系的勢力由廣西延伸到安徽,白崇禧身為副總參謀長,在統帥部調度指揮全國軍事,他則坐鎮前方,打了台兒庄之戰,名震中外,對此,老蔣不得不時刻提防著。無奈八年抗戰,年年用兵,蔣介石為了抗戰也不得不重用李、白等一大批曾經反對過他的人。「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李宗仁對此不得不防。再者,抗戰八年,共產黨深入敵後,滋生蔓長,擁有幾十萬武裝部隊和大片根據地,現在的共產黨早已不同於北伐時代了,那時節,他和蔣介石一聲「清黨」令下,成千上萬人頭落地,短短几天時間,便殺得他們懵頭轉向,落荒而逃,抗戰勝利後,國、共之間的衝突將無法避免,斯時鹿死誰手尚難逆料。李宗仁在沉思著,耳畔不斷震響的歡慶勝利的鞭炮聲,彷彿是響徹中華大地的槍炮聲,共產黨與國民黨在廝殺,蔣介石與李宗仁、白崇禧在火併……

「德公,您也來跳跳舞吧!」參謀長王鴻韶引著機要處的一位俊俏的女譯電員來到李宗仁面前。

李宗仁搖了搖頭,臉上毫無表情,王參謀長見時已夜闌,想必李宗仁疲倦了,於是便命部屬們向李宗仁告辭而散。李宗仁卻把秘書主任黃雪邨叫到辦公室來,吩咐道:「你以我的名義,給蔣委員長拍份電報。」

黃雪邨馬上抽出鋼筆,掏出小本子,看著李宗仁道:「請德公指示綱要。」

「首先,向蔣委員長致敬,致以領導抗戰贏得勝利的祝賀。」李宗仁在辦公室里踱著步、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托著下巴,慢慢地說道。

黃雪邨在小本子上迅速地記錄著。

「宗仁追隨委座完成國民革命北伐大業後,現在又在委座的領導之下,取得了抗戰的勝利。」李宗仁字斟句酌地說著,「然宗仁在前方擔任方面軍事統帥八年之久,心力交瘁,請求予以名義出國考察,藉資休養;至於戰後對共黨問題以及如何實現國家軍事與政治之統一問題,中央自能妥善處理,庶不至戰亂再作,重陷斯民於水火之中……」

黃雪邨聽了大吃一驚,忙說道:「主任坐鎮前方抗戰八年,有功於國,有德於民,戰後國家重建需人,中央是不會允主任遮萌退志的!」

李宗仁淡淡一笑,說道:「蔣委員長身為最高統帥,抗戰這筆總賬,在功勞簿上一定又記在他的戶頭上了。我和他相處多年,深知在患難時期還可以勉強相處,說到共安樂就難乎其難了。我不如趁此機會,出國考察,好好休息,至於將來如何,看形勢變化情況再說。」

黃雪邨到底是李宗仁的心腹之人,他眨了眨眼睛,馬上便領會了李宗仁給蔣介石這個電報的真正意圖,這是李對蔣鬥爭的一種策略。李宗仁以退為進,企圖以出國考察為要挾,摸一摸戰後老蔣的底牌。黃雪邨看得明白,卻裝得胡塗,笑道:「主任要出國的話,可得把我也帶上啊!」

「嘿嘿!」李宗仁發出幾聲乾笑,沒再說什麼。

電報發出三天後,日本正式宣布投降了。街上又是一陣陣鞭炮聲響,學校的師生們擁上街頭遊行祝捷。李宗仁案頭的電話機也歡快地跟著響了起來。

「德鄰兄,你好!」電話機把蔣介石那濃重的奉化口音由重慶輸送過千山萬水,直達漢中行營李宗仁的耳畔,蔣介石也掩飾不住自己那興奮和激動的聲音。

「委座,你好!」李宗仁聲調平靜,他估計蔣介石此時打來長途電話,必和那封電報有關。

「嗯,這個,你的電報我早就收到了。」蔣介石用充滿情感的聲音說道:「這八年,你辛苦啦!」

「委座領導抗戰,勞苦功高!」李宗仁也敷衍了一句。

「這個,戰後建國的任務重大。這個,國家遭遇嚴重破壞之後的重建工作,還需付出極大的努力,因此你還要出任艱巨,出國休養,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到將來可以放手的那一天,嗯嗯,我們兄弟再一道下來休息……」蔣介石在電話中與李宗仁稱兄道弟,敘起手足之情,「德鄰弟,漢中行營乃是抗戰的組織機構,勝利了,這機構便要撤銷了,至於將來你的出處問題,中央方面正在研究之中,請你放心好了。總之,成後建國,任重道遠,你還得象北伐和抗戰一樣,助為兄一臂之力啊!」

半個月後,白崇禧由重慶打電話來告訴李宗仁,中央已決定要李到北平擔任總領華北的行轅主任。白崇禧在電話中喜滋滋地說道:「德公,北伐時我們在北平坐不住,這回可要坐穩啊!」

「怎樣才能坐得穩呢?」李宗仁一聽蔣介石決定派他到北平去總領華北五省、三市的黨政軍,心裡自然興奮,忙向白崇禧問計道。

「當年我們坐不住是因為東北問題沒有解決。」白祟禧只一句話便把問題點清楚了。

「噢!」李宗仁點了點頭,心中豁然開朗,因怕電話受到監聽,不敢多說,只講了一句:「這個問題,我要向委員長提出。」便放下了電話。

第二天,蔣介石親自打電話來徵詢李宗仁對出任北平行營主任的意見,李宗仁欣然受命,並關切說道:「東北為最重要之地區,負責接收的人,尤應慎重遴選。」

「你看接收東北誰最適當呢?」蔣介石靈機一動,忙問道。

李宗仁沒想到蔣介石會直截了當地向他詢問接收東北的人選,他內心認為最合適的人物,當然是白崇禧了,如白氏出關總領東北,他坐鎮故都,便等於控制了大半個中國。但是,他深知蔣介石是絕不會讓李、白同時去東北和華北的,因此稍一思索,便說道:「我看黃紹竑還可以。」

「啊?嗯嗯,這個,這個,中央還要考慮。」蔣介石彷彿被馬蜂蠶了一下似的,「哼」了幾聲。便撂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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