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回 氣壯山河第五軍攻奪崑崙關 功虧一簣白崇禧眾將被降級

卻說陳誠和李濟深從第五軍軍部巡視回到遷江,白崇禧招待他們住到合山煤礦公司一間小洋樓里,副官已把房子布置得妥帖。陳誠見此地離白崇禧的指揮所不遠,不會有誤他的監軍職責,因此倒還滿意。李、陳二人因奉蔣委員長之命來桂監軍,今天由重慶飛柳州,一下飛機便驅車直奔遷江,又到崑崙關下的南天門巡視,一日奔波,頗感疲乏,因此飯後便早早睡去。李濟深知道自己這次來前線能起多大作用,他該做的,已經做了——到前線看望第五軍將士,他該說的,已經說了——勉勵杜聿明等英勇殺敵。其他的事,他知道自己不能夠過問,因此睡得倒也安穩。獨有陳誠睡不著,他有嚴重的胃病,又患失眠症。上床後剛迷糊了個把鐘頭,胃部便一陣陣灼痛,頭腦雖然昏昏欲睡,但又無法入眠。他在床上輾轉良久,只聽得窗外北風呼呼,房中的那隻壁爐,已經停止燃燒,但仍感溫暖如故。他雖躺在這舒適的房間里,但心卻一直在崑崙關下掛著。耳畔似乎聽到一陣陣機槍的密集掃射聲,第五軍官兵吶喊衝鋒,前仆後繼,一片一片地似割高粱一般倒在關下那條沖溝里,屍填溝壑。被擊毀的坦克、袋甲車、汽車、大炮擺滿關下的公路,足有幾公里!陳誠再也躺不住了,他翻身下床,披上黃呢大衣,一手按壓著胃部,跑出房間去敲李濟深的房門:「任公,任公!」李濟深揉著眼睛,開門見是陳誠,忙問:「怎麼回事,辭修兄?」

「我們應該馬上到前線去!」陳誠迫不及待地說道。

「有新情況嗎?」李濟深問道。

陳誠搖了搖頭,說道:「我總放心不下!」李濟深看了看腕上的表,說道:「才半夜一點多鐘呢,前線有杜軍長指揮,後方有白健生坐鎮,我們大可放心,到前線去也要等到天亮以後啊!」陳誠只得無可奈何地回到房間里,服下兩片止痛藥和安眠藥,重又躺到床上去。他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急得匆匆漱洗,連早餐也顧不上吃,便拉著李濟深坐車到扶濟村白崇禧的指揮所。進入村內,陳誠忽然感到氣氛有些不對,村裡冷冷清清的。當他和李濟深來到白崇禧住的那間獨立小院時,門口一輛小車也沒有,他急忙推開小院的門,既不聞電台的嘀嘀達達聲,也聽不到電話的頻繁鈴聲,這裡根本不象大戰中的總指揮部,他心裡一怔,忙大叫一聲!

「有人嗎?」

「報告長官,白主任昨天夜裡把指揮所遷到前線去了,命我在此看守房屋和指揮所留下的器具。」白崇禧的一位副官小心翼翼地從房子里走出來,向陳誠和李濟深報告道。

「他把指揮所遷到什麼地方去了?」陳誠毫不客氣地喝問道。

「不……不知道!」副官惶恐地答道。

「這裡有電話嗎?」陳誠又喝問道。

「電台和電話已在昨天夜裡全部拆除。」副官答道。

「你知道前線的情況嗎?」陳誠壓著火氣問那副官。

「不知道。」副官謹慎地搖著頭。

「好呀,白健生!」陳誠咬牙切齒地叫喊著,「你要拋開我們,對抗委座命令,真是膽大包天!」

李濟深沒有說話,但他對白崇禧的這種做法,似乎抱著某種理解之情。陳誠卻轉身鑽進車裡,對李濟深道:「任公,我們馬上到前線去!」李濟深也只得上了車,沒想到剛走不到十公里,那公路中間卻被挖去丈余寬的土,成了足有幾尺深的大溝,汽車無法通過。陳誠跳下車來,只見在路旁立著一塊木牌,上書:「奉桂林行營命令破路阻敵!」陳誠看了大怒,大罵白崇禧:「我們成了白健生的敵人啦!」

李濟深道:「據我所知,我們來桂之前,破路阻敵的命令已經下達了。」

「為什麼昨天不破這段路,今天偏偏破壞了呢?」陳誠不能同意李濟深的看法。

「昨天還設打仗,今天已經接火,大約是從戰局需要出發才破壞這段路的。」李濟深仍平靜地說道。

「汽車走不了,我就步行到崑崙關前線去!」陳誠倔硬地說道,「在江西剿共,我穿草鞋一天一夜走過一百六十里!我不怕走路!」

此地到崑崙關步行路途遙遠,陳誠身體有病,恐怕走不到一半就得倒下,照陳誠的脾氣,倒下了也要人抬到前線去的。李濟深最擔心的是陳誠到了前線之後,必然要干預第五軍的作戰指揮,勢必與白崇禧發生衝突,攻奪崑崙關本就是一場惡戰,如果在大戰之中,我軍最高指揮官因意見不合而發生衝突分裂,則局勢不堪設想。因此李濟深此時不主張陳誠馬上到前線去,他對白崇禧指揮作戰頗為放心,待白將戰局穩定之後,他再和陳誠去也不遲,便說道:「辭修兄,前線戰況緊張,我們此時去必然要給前方將士增加麻煩,不如還回遷江,等白健生派人送來戰報再作理會。」

陳誠見李濟深不肯陪他去,而他的隨從衛士只有兩人,道路不熟,語言不通,戰爭環境里,什麼樣意料不到的情況都可能發生,他不敢再堅持一個人步行到前線去了,只得窩著一肚子的火氣,鑽進吉普車裡,掉頭回合山煤礦公司呆著。回到那座清靜的洋樓里,陳誠簡直成了軟禁中的囚犯,沒有電話、電報,也沒有人來請示、報告,他不能批閱公文,不能下達命令,不能貶褒下屬,對於權欲極強的陳誠,真是度日如年!記得當年在江西剿共,陳誠的胃潰瘍病發作,病情頗重。蔣介石命陳誠到上海治病休養,為了使他儘快康復,蔣介石讓他靜養,不準過問軍政方面事務。這可把陳誠害苦了,在百無聊賴中,他只得每日指揮他身邊的十幾名隨從衛士,一會兒讓他們把房間里的床鋪搬到這邊,一會兒又把柜子挪到那邊,一會兒把地毯撤掉,一會兒把電扇搬走,當他看到隨從們一個個累得滿頭大汗,忙得不亦樂乎時,心裡才感到舒服些。隨從們還沒喘上一口氣,陳誠便又戴上雪白的手套,在房間里東摸摸,西碰碰,他終於找到了訓斥部屬的機會——壁燈後有一處地方擦拭得不幹凈,他那雪白的手套沾上了一點淡淡的灰塵。他當即大發雷霆,那口氣嚴厲得似乎要把隨從們全部槍斃!發完脾氣罵完人,陳誠就舒服了。他對部屬並不時刻都是那麼嚴厲,有時倒還體貼人,一次他得知軍需官的父親病危,馬上命人把對方找來大罵一頓,為何不向他報告。軍需官說這是家中小事,不敢打擾軍座。陳誠把桌子一拍,大罵道,父親大人病重,何謂小事,你這人對父母想必一向都是不孝不敬的。軍需官正在惶恐之中,陳誠卻已寫好個手令,要軍需官支領五百元,給假一月,回去侍奉病父。有一次陳誠召開軍事會議,在會上他責駕了一位團長,那團長覺得自己的人格受了侮辱,便在團部以生病為由,向陳誠請病假。陳誠聞報便派了醫生去看望,想不到那團長躺在床上大發脾氣,說:「陳老總不尊重我的人格,我不幹了,你不用來給我看病,我沒病,要我起來,除非他親自來向我賠禮道歉!」那醫生不敢隱瞞,只得把那團長的話如實向陳誠報告。陳誠沉思了一下,即刻乘車跑到那位團長的團部,登門向對方承認錯誤,賠禮道歉。那團長感動得淚如雨下,霍然而起,「病」一下子便好了。現在,他被白崇禧拋在合山煤礦公司,與前線和後方都隔絕了,他既不能監督白崇禧,也不能指揮杜聿明、更不能朝老上司李濟深發脾氣。他身邊只有兩名衛士,也不能無限制地使喚他們。他只能在那間頗為寬敞的房子里來回踱步,真是有氣無處出、有火沒處發。隔壁房間里,李濟深正和合山煤礦公司的幾位高級職員談話,出於禮貌上的原因,陳誠連腳步也不好走得太重。他就這樣在房子里亂轉,一刻也不停。那兩名衛士侍立在門外,深怕陳誠氣憤至極一頭撞在牆壁上!

白崇禧對第五軍使用的是「借刀殺人」,對陳誠則用的是「上樓抽梯」,這兩條妙計,在那部秘傳的兵書《三十六計》里,都有記載。

卻說白崇禧為了擺脫手握尚方寶劍的陳誠的掣肘,連夜將行營指揮所由遷江扶濟村向前推進到離火線很近的賓陽白岩村,他將指揮所設在白岩村的白氏宗祠小學校里。拂曉時分,杜聿明向他電話報告,第五軍準時向崑崙關發起攻堅作戰。白崇禧說了聲「好」,他告知杜聿明,天亮後他將到崑崙關前督戰。不一會,只聽得一陣陣春雷般的震響,第五軍重炮團開始以強大的炮火,猛叩崑崙關。重炮轟擊過後,便是密集的機槍掃射聲,步兵小炮的炸響聲,嘎嘎嘎的戰車賓士聲,大地震撼,山鳴谷應。頭上,黎明後的天空亮得耀眼,十八架由蘇聯自願人員駕駛的轟炸機從柳州機場起飛,猛襲崑崙關上日軍陣地。崑崙關天險,自古以來不知發生過多少次血戰,但這是它第一次經受現代化戰火的洗禮!白崇禧心情頗為激動,因為這是他二十多年的戎馬生涯中,破天荒第一次直接指揮現代戰爭的機械化兵團作戰。

白崇禧登上崑崙關對面一座高山的半山腰,來到杜聿明的指揮所。這裡怪石嶙峋,野草叢生,稀稀拉拉的灌木叢里,有一個地洞,洞口和山頂上都架設著電話通訊網,山頂還架設炮兵專用的遠程觀測鏡。軍長杜聿明身披偽裝網,身上插著小樹枝,象一段魁偉的樹榦矗立在洞口的一叢灌木里,一隻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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