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回 血肉相搏龐炳勛孤軍守危城 同仇敵愾張自忠飛兵救臨沂

當川軍王銘章師五千官兵在滕縣壯烈殉國的時候,固守戰略要地臨沂城的龐炳勛軍團,在日軍王牌部隊坂垣師團的瘋狂攻擊之下,也到了岌岌可危的時刻。當龐炳勛率部抵臨沂時,曾在臨沂城北三十里的湯頭葛溝之線,與坂垣師團展開主力戰,龐軍以劣勢裝備竟將日軍王牌坂垣師團一舉打退,迫敵後撤三十餘里。敵增派援兵,向龐軍反撲,敵我兩軍遂在湯頭、太平、白塔一帶反覆較量。龐軍勇猛出擊,與強敵纏鬥,使坂垣師團攻勢再次受挫。龐軍為此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敵人見正面屢攻不克,而守軍又是一支人數和裝備皆居劣勢的雜牌軍,不禁惱羞成怒,坂垣征四郎師團長嚴令田野旅團長率五千精銳,配備大炮三十餘門、坦克車二十餘輛,十幾架飛機助戰,直逼臨沂,欲強行擊破龐軍陣地,直撲台兒庄,與磯谷師團會師。敵人來勢洶洶,先後突破龐軍沂河以東湯頭以南沙嶺子、白塔、太平、亭子頭等陣地,兵臨臨沂城下正面諸葛城至郁九曲之線。

龐軍團長的指揮部設在城內臨沂師範里,距沂河對岸的火線不到三里路。戰場上的喊殺聲,槍炮聲,聽得清清楚楚,兩軍廝殺拚鬥的情形,更是歷歷在目。龐炳勛披一件黃呢軍大衣,站在窗口,不用望遠鏡,直接用肉眼觀察戰況。正在城東沂河對岸的橋頭堡陣地據守的部隊,便是曾被軍政部下令要裁遣歸併的那個補充團,補充團的右翼,便是龐炳勛的特務營。戰局至此,他不僅將自己的衛隊,而且連馬夫伙夫擔架運輸兵都投入了火線,身邊僅留幾名貼身衛士和幾名傳令兵。這是他戎馬生涯中第一次下這樣徹底的決心,為了保衛臨沂,他準備把自己的生命連同五個步兵團這點血本,全部拼光,絕不保存實力,似乎只有這樣,他軍人的良心才得到安寧。否則,無論是活著或者死了,便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中國人!

敵人的飛機,象成群的禿鷲,向龐軍陣地瘋狂俯衝、掃射、投彈,彷彿要用那火一樣的利爪,將龐軍的陣地和守兵全部撕碎、吞噬,大炮在持續轟鳴,陣地上一片火海。敵機掃射的子彈,不時飛到司令部的院子里,龐炳勛仍一動不動地佇立著,儘管防空洞離他只有幾十步遠。他的幾名貼身衛士,誰也不敢勸他進入防空洞躲避,只是頗為緊張地一會兒望著天空,一會兒望著他們那脾氣倔強的老總,準備做好幾秒鐘的緊急應變。

「你們在看著我幹什麼?」龐炳勛見衛士們在盯著他,把眼一瞪,叱喝道,「都給我過河去,一個也不要跟我呆在這裡!」他用手指著硝煙瀰漫,炮火橫飛的沂河對岸命令道。

這幾名貼身衛士都是跟隨龐炳勛征戰有年的親信,他們忠心耿耿,身懷絕技,龐炳勛平素把他們當做親生兒子看待。

現在,無兵可調,只好把這幾名貼身衛士也投入戰場了。那些衛士們見老總如此說,一個個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不是他們怕死,而是怕他們一走,老總有個三長兩短。

「為什麼不去?怕死嗎?誰要當孬種,我先斃了他!」龐炳勛怒喝道。

「老總!」這幾名衛士噗地一聲一齊跪了下去。

「我們是為保衛臨沂而來的,臨沂的安危比我的安危重要!臨沂一失,我絕無面目回去見李長官,你們明白嗎?」龐炳勛過去把衛士們一個個拖起來,推出門去。

衛士們抹著眼淚,頭也不回地跑出司令部,衝過沂河橋,投入了橋頭堡的保衛戰。龐炳勛見了,悲壯地一笑,將一把雪亮的大刀放在桌子上,準備最後投入戰鬥。沂河對岸殺聲震天,我軍陣地上出現了許多老百姓,龐炳勛大驚,睜眼看時,只見有抬擔架的,送飯食的,舉刀與敵人搏鬥的,根本無法分清哪是他的部隊,哪是老百姓。他舉起望遠鏡細看,送飯食的百姓里,竟有六、七十歲的老婆婆,抬擔架的人中,還有二十來歲的大姑娘。一名年過半百的壯士,率領一支大刀隊,在敵群中橫衝直撞,揮刀砍殺,如入無人之境。一場混戰,突入龐軍陣地的敵人終於被殺退。龐炳勛忙令傳令兵過河去通知守軍,勸阻百姓勿到陣地上去,並把那位老壯士請來指揮部一見。不多久,傳令兵把那位身背大刀的老壯士請到臨沂師範來了,龐炳勛親自出迎,他把雙手一拱,大聲說道:「老英雄,龐炳勛有禮了!」

「長官在上,請受我一拜!」那老壯士忙給龐炳勛行起大禮來。

龐炳勛忙將他扶起來,那老壯士紫銅色臉膛,說話聲若洪鐘,「長官率部到臨沂,為民除害,為國爭光,臨沂百姓,非常敬仰!」

「只因敝軍實力有限,未能將敵人徹底打退,反要臨沂父老上陣相助,慚愧!慚愧!」龐炳勛直搖頭。

「長官怎能如此說,保家衛國,乃是我山東民眾之天職。俺山東這個地方,歷代出英雄豪傑,梁山泊離此不遠,水滸英雄一百零八條好漢,如果生在今天,也會挺身而出與鬼子拚命的!」那老壯士的話,表達了山東民眾的豪情壯志,這對從小便愛聽三國、水滸英雄故事的龐炳勛來說,其抗敵意志,更是火上加油。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般的大炮轟鳴,敵機又開始臨空俯衝、掃射,那老壯士從背上拔下大刀,朗聲說道:「長官,等打完仗,俺們再給你們開慶功宴,唱大戲!」

說罷,一轉身,一陣虎步便跑出了指揮部,直奔沂河大橋而去。龐炳勛也操起自己那把大刀來,要不是作為全軍的最高指揮官,他也會毅然地提刀跟那老壯士一道兒去了。這次敵人的攻勢更為猛烈,傷殘士兵被一批又一批地抬下來,敵人的炮彈直打到沂河裡,運送傷員的民眾不時被擊中身亡。龐炳勛開始急了,他幾次拿起桌上的電話筒,要給李宗仁長官打電話,請求援兵,但是,他只是把那電話筒緊緊地握了一陣,又默默地放到電話機上去了。他明白,目下滕縣川軍正與磯谷師團在浴血奮戰,津浦線南段的桂軍和東北軍也正在淮南與北上的敵軍廝殺,五戰區兵力不夠用,李長官此時也難以抽出援兵。而他最怕的則是被人誤認為他保存實力,不肯死戰。因此,他咬著牙關,苦苦地撐持著,就象一個力不從心的人,卻要用肩頭硬頂著一座搖搖欲墜的橋樑。他急得心裡如火燎油煎一般,在室內亂轉。

「嘀鈴……」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拿過話筒,裡面傳來一個急促緊張的聲音:「軍座,軍座,正面隊伍有些頂不住了,你看怎麼辦?」前線總指揮馬法五從東門外打來電話。

「給我頂住!」

龐炳勛大吼一聲,正要放下電話,馬法五又喊叫了起來:「軍座,軍座,已經沒有人啦!」

「什麼,沒有人啦?怎麼還有人給我打電話呢?」龐炳勛一下爆怒起來,把電話筒一下擱列了電話機座上。

可是,不到幾分鐘,那電話鈴又急促地響了起來,龐炳勛本想不接電話,但那鈴聲卻一直不間斷地響著,他不耐煩地抓起電話筒,狠狠地吼道:「指揮部里除我之外,還有三名傳令兵,沒有兵你自己上,丟了陣地就別回來見我!」

「龐將軍,龐將軍,我是李宗仁……」電話里傳來李宗仁長官平穩厚重的聲音。

「啊——李長官,我……」龐炳勛深為自己的魯莽無禮而感到惶恐和歉疚,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前線情況如何?」李宗仁問道。

龐炳勛本想把「快頂不住了」這句話說出來,但他咬了咬牙,只說了句:「與敵正激戰於臨沂東門外。」

「滕縣一二二師已經失去聯絡,估計情況十分嚴重。」李宗仁頗為憂慮地說道,「臨沂為台兒庄和徐州之屏障,必須堅決保衛,拒敵前進。為加強力量,除已令張自忠部前往增援外,並派本戰區參謀長徐祖詒前往就近指揮。」

「長官,長官,你要派誰來增援臨沂?」龐炳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對著電話筒大聲呼叫著。

「張自忠將率第五十九軍增援臨沂。龐將軍,你,歡迎嗎?」李宗仁有些著急地問道。

「……」龐炳勛緊緊地抓著那電話筒,好久說不出話來,他不相信張自忠肯來援助他。

「你說話呀,龐將軍。」李宗仁更急了。

「我——歡迎!」龐炳勛巍巍顫顫地放下電話筒,傾刻間那心裡象打翻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頓時湧上心頭……

卻說李宗仁長官調川軍和龐軍北上固守滕縣、臨沂後,隨調孫連仲的第二集團軍到徐州的北大門台兒庄布防。川軍和龐軍在滕縣、臨沂分別與兩支敵王牌軍磯谷師團和坂垣師團浴血纏鬥,為保衛台兒庄贏得了時間。但是,李宗仁深知川軍和龐軍裝備低劣,實力有限,經不起長期消耗,逐令湯恩伯軍團馳援滕縣。但是臨沂方面的援軍,卻一時無法抽調。恰在此時,李宗仁得報,津浦路南線之敵,已被迫後撤,局勢漸趨緩和。李宗仁忙對參謀長徐祖詒道:「急電固鎮張自忠,令其率第五十九軍北返增援臨沂。」

「德公,」徐參謀長搖了搖頭,說道,「張自忠恐怕不會同意去!」

「為什麼?」李宗仁問道。

「張自忠奉調到本戰區來時,曾私下裡對我說過,他在任何戰場皆可拼一死,唯獨不願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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