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回 調兵遣將李宗仁徐州備戰 死守孤城王銘章滕縣殉國

冬日的徐州城,雲層低垂,北風呼嘯,黎明時分,下過一場不大不小的雪。被敵機炸過的房屋、斷垣殘壁上,堆著白雪,坑坑窪窪的馬路上,一片銀白。這個被戰爭陰霆緊緊籠罩著的古城,依然充滿生氣活力。頂著北風,謀生的小販,開始沿街叫賣,飯館鋪面也都早早地敞開了門面,油鍋小炒,米飯麵食,魯味京菜,各種誘人食慾的地方風味,隨著被熏暖了的北風,在城中飄逸著,擴散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到處奔走的青年學生,有執行軍風紀的官兵,有拖兒帶女由山東和蘇南淪陷區跑出來的難民,有擺地攤賣故衣的販子,有說唱京韻大鼓、山東快書的藝人,有開當賣葯、耍槍弄棒的江湖拳師,還有測字、看相、算命的、擦皮鞋的,三教九流,應有盡有熱鬧極了……

一陣輕快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街道上的人群不約而同地往兩邊讓開,店鋪老闆們也顧不得鋪面上的生意了,一個個竟丟下買賣,站到店鋪門口,向街上翹首張望,那些正在進早餐的客人們,有的端著半碗陽春麵,有的抓著滾燙的羊肉餡包子,一齊擠到街旁,那些沿街叫賣的小販,乞食的難民,說書唱曲的藝人,耍槍弄棒的拳師,看相測字的先生……都停止了各自的營生。男女老少,彙集到街道兩旁的成千上萬的各色人等,似乎都在盼望著那馬蹄聲快一點兒過來。

一匹精壯雄偉的棗紅馬,從街的那頭輕快地馳了過來,那馬相當高大,毛色光亮,順長的身子上,騎著一位著黃呢軍服的英武的將軍。棗紅馬後邊,緊跟著一匹慓悍的黑色戰馬,馬上的壯士頭戴草綠色鋼盔,腰上掛一支匣子槍。

「看到了嗎?那棗紅馬上坐的就是李長官!」

「嗬!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這位李將軍,就象當年威鎮徐州的呂布一樣!」

「不,我看他更象劉備!」一位穿長袍的相師,嘖嘖稱讚道,「此人天庭開闊,目宇生輝,鼻華豐隆,又有黃、白二將相助,必成大事!」

「有李將軍坐鎮徐州,我等就放心了!」

「日本鬼子算什麼東西!」一位鬚眉皆白的老者鄙夷地說道,「他們不就炮多一點,飛機多一點嗎,咱中國人不怕死,又有李將軍指揮,鬼子就別想亡中國!」

「聽說國軍要在徐州打大仗啦!」

「那還用說,徐州乃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楚、漢相爭,三國之戰,唐宋元明清,但凡天下大亂,徐州都有仗打!」一位學究先生模樣的老者說道。

「韓復榘不戰而退,把山東丟給了日本人,聽說蔣委員長在開封開會,當場就把韓復榘給宰了!」

「該殺!該殺!誰叫他不打鬼子,把俺山東大好的地方讓鬼子佔了,弄得俺們無家可歸,流落他鄉!」

正說著,那棗紅馬已經走過來了,有幾位好事的老闆,竟燃放起長長的鞭炮來。李宗仁和衛士的乘馬皆是久經戰陣的,聽得鞭炮聲,只是驕傲地把頭昂了昂,鼻子抽動著,貪婪地呼吸著那火藥味兒,發出一聲壯烈豪邁的嘶鳴。隨著鞭炮聲響起,鑼鼓喧天,那些街頭賣藝的男女藝人,擂鼓敲鑼,嗩吶齊鳴,吹奏起古時大將得勝回朝的凱旋曲來。一名綢布莊的老闆,捧著一匹大紅綢布,跑到李宗仁的馬前將綢布繞成一個個大圈套到那棗紅馬的脖子上,那棗紅馬似乎也感到了無上榮光,興奮得不斷地昂頭擺尾。騎在馬上的李宗仁,頓時熱淚盈眶,忙舉手向熱情奔放的徐州父老敬禮。

李宗仁遇馬回來,便關切地問參謀長徐祖詒:「今天有哪些部隊抵達徐州?」

徐祖詒答道:「龐炳勛的第三軍團和鄧錫侯、孫震的第二十二集團軍,已開抵本戰區。」

「好,很好!」李宗仁點上一支煙,對著那張五萬分之一的地圖看了一會兒,說道:「他們來得太好了。我準備調龐軍團守臨沂,調川軍守滕縣。」

徐祖詒卻皺著眉頭,苦笑道:「德公,現在南下的敵軍坂垣師團直指臨沂,磯谷師團逼近滕縣,這兩支敵軍,都是侵華日軍的王牌軍,我們以雜牌去對王牌,恐怕……」

「哈哈,」李宗仁放聲笑道,「雜牌,不錯,連我這個戰區司令長官也是雜牌哩!雜牌官指揮雜牌軍,川軍、滇軍、桂軍、東北軍、西北軍,還有共產黨的新四軍,夠雜的啦!」

他扔掉香煙,兩手叉在腰上,腦海里不禁又浮現了方才在街上邀馬時的那令人難忘的一幕。他激動了起來:「我們打了那麼多年的內戰,除了北伐,民眾熱誠地支持我們外,我們什麼時候象現在這樣得到過老百姓真心的支持和愛戴?一個真正的軍人,他一生最崇高的榮譽,不是軍階,也不是地位,更不是勳章,而是老百姓發自內心的真誠愛戴!這樣的殊榮,我李宗仁已享受過兩次。徐參謀長,如果這次徐州會戰,我榮幸戰死,請你在我的墓碑上寫上這樣的墓志銘:李宗仁一生曾參加過北伐戰爭,打過北洋軍閥;參加過抗日戰爭,打過日本侵略者,為國而死!」

「德公!」徐參謀長也為李宗仁悲壯的情懷深深感動。

「我這個雜牌司令長官,有這樣的感想,我相信,那些雜牌兵、雜牌官們,也一定都會有這樣的感想。我們上下一心,同仇敵愾,何雜之有?」李宗仁說得聲震屋宇氣壯山河。

「對!師克在和不在眾,兩軍相逢哀兵勝!」極有軍事素養和幕僚經驗的徐參謀長,從李宗仁這兩句話中深受啟迪。

「雜牌是牌,王牌也是牌!這就看打牌的人怎麼打了!」

李宗仁兩眼閃亮,他指著地圖說道,「我料定敵人此時必然驕狂無比,我要掌握住他們這『驕兵必敗』的弱點,以我們可能運用的數萬哀兵與之周旋。」

「德公,津浦路南段直至浦口,完全空虛,無兵防守,敵人很快會由南京、鎮江、蕪湖北進,拊我徐州之背。」徐參謀長憂慮地說道。

「對!」李宗仁說道,「請你立即電令守海州的韋雲淞三十一軍調至津浦路南段滁州、明光一帶,作縱深配備,據險防守。明光以南,多為湖沼和小山交錯的地區,易於防守,而不利於敵人的機械化部隊發揮威力。」

「這裡打阻擊戰是個理想地區。但是,三十一軍是剛新成立不久的部隊啊,能否擔此重任?」徐祖詒參謀長一向用兵謹慎,忙提醒李宗仁道。

「我看行!」李宗仁果斷地把手一揮,說道,「這可以充分發揮廣西部隊那種不怕犧牲,勇往直前的攻擊精神。我們廣西部隊不是有句口頭禪嗎?」

「幾大不過芭蕉葉!」徐參謀長把李宗仁本人和桂軍士兵們常說的這句話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了。

「把三十一軍放在南線打硬仗,我是放心的,但為了加強戰力,再把東北軍于學忠的第五十一軍增加上去,南線可保無虞。」李宗仁很有信心地說道。

「東北軍飄泊他鄉,親歷亡省之痛,國難家仇,時刻不忘,這次能有機會與仇敵相見於津浦南線,他們定能報仇雪恨,奮勇殺敵!」徐參謀長很能領會主官的意圖,「德公,你這兩張牌打得真厲害啊!」

「哈哈,在武器裝備上,敵軍是王牌,我軍是雜牌,可是在民心士氣上,我軍難道不是王牌嗎?」李宗仁笑道。「徐參謀長,這牌我們一定要打贏!否則,怕是連當一個真正的中國人的資格也沒有了啊!」

徐祖詒看著李宗仁那嚴肅的國字臉,深沉地點了點頭。

一名參謀來報:「龐軍團長到。」

「請他到這裡來。」徐參謀長囑咐道。

「不!」李宗仁把手一揮,忙擋住了那位參謀,「我要親自出迎!」

李宗仁的長官部設在徐州過去的道台衙門,他匆匆跑下大階,正好在大門口碰上龐炳勛。

「長官!」龐炳勛見李宗仁跑到門口來迎接他,心裡頗受感動,忙一併腿,立正敬禮。

「龐軍團長,」李宗仁謙遜地還禮,拉著龐的手,說道「你辛苦了!」

李宗仁把龐炳勛迎到辦公室坐下,親自為龐沏茶,敬煙,執禮甚恭。龐炳勛年過花甲,兩鬢斑白,歷盡風霜的臉膛上,刀刻一般布著幾條深深的皺紋,那雙眼睛顯得特別老練沉著世故。李宗仁把剛沏上的熱茶雙手遞到他面前時,他趕忙從沙發上起立,立正,說一聲:「謝長官!」

李宗仁趨前遞給他一支香煙,他又起立,立正,說一聲:「謝長官!」

「龐軍團長,請不必客氣。」李宗仁親切地說道,「論年資,你是老大哥,我是小弟,本不應該指揮你。不過這次抗戰,在戰鬥序列上,我被編列為司令長官,擔任一項比較重要的職務而已。所以在公事言,我是司令長官,在私交言,我們是如兄如弟的戰友,不應分什麼上下。」

龐炳勛那雙老於世故的眼睛閃了閃,顯然是受感動了,他說道:「長官,這次我能到你麾下效力,深感榮幸!」

「龐將軍,我們都是過了大半輩的人了,大部分時間都在內戰的旋渦中打轉轉,國家殘破了,才遭致日本的侵略。今天我們打日本,才是真正的報效國家。因此,我們都不應象過去內戰中那樣,徘徊觀望,保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