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回 通電反蔣俞作柏自封總司令 參加紅軍李明瑞出任總指揮

民國十八年九月三十日。

南寧的天氣,仍是那麼炎熱,一陣暴雨,一陣烈日,一陣烏雲,一陣雷聲,翻雲覆雨,覆雨翻雲,連那最老練的販夫走卒,最善測風觀天的老農船民,無不搖頭慨嘆,不知老天爺一天要變莎回臉。

南寧的政治空氣與時下的天氣一樣,也到了一個多變的季節,變得使人無法捉摸到它的徵候。南寧街頭,有遊行呼口號的工農隊伍,有神情惶然的商販市民,有各派軍閥勢力派來當坐探收集情報的鷹犬鼠輩,有從江上江下竄入的匪伙歹徒。各路口的街牆上,騎樓下,貼著各色標語,「打倒軍閥!」「實行三大政策!」「擁護李、黃、白諸公返省主事!」,「服從中央!」……形形色色的政治標語,也和那天氣一樣,變化多端,令人莫測。

廣西省府樓上的一間房子里,俞、李三兄弟正在為重大的決策展開爭論。天氣炎熱,一隻知了在不停地噪叫著,窗口外,有一株高大的木棉和幾叢碧綠的棕擱。樹葉與棕葉上,都濕潤潤地掛著水珠,熾烈的陽光,把那些垂在葉子邊緣上的水珠,映射得翡翠晶瑩,彷彿樹上倏忽間長出的無數珠寶,或是天女隨倒撒下的花簇,是那樣迷人,是那樣令人眼花繚亂。

「哥,你就聽我這一次話吧,而且,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意見,也不僅僅是我作為你的兄弟的意見!」

俞作豫殷切地向俞作柏勸說著,他兩眼閃著真誠的熱切的光芒,象一名醫術高超的醫生,奉勸病人按他的要求服藥似的。房子里很熱,身著軍裝的俞作豫,額上掛著汗珠,背上已經透濕。俞作柏身著紡綢衣衫,搖一柄沒骨花卉大摺扇,轉過身來,看了弟弟一眼,慢慢替他解開軍服的風紀扣,把手中的摺扇塞到他的手裡,然後雙手背著踱步,踱了一陣,他回過頭來,望著作豫,說道:「兄弟,我自進入廣西以來,哪一次不聽你的?到梧州時,你對我說:『牢里的犯人都是黃紹竑關的,現在還關他們幹什麼?』我把這些共產黨政治犯都釋放了,到了南寧,又繼續釋放。我不但放,還委以重任。現在,行政方面上至省府機關,下至左、右兩江的縣長,軍隊方面,上至教導總隊的教官,下至連排級軍官,我用了多少共產黨人,你會比我更加清楚!」

俞作豫誠懇地點了點頭。俞作柏又道:「關於依靠工農群眾,開放群眾運動方面,你說:『開放群眾運動,不能光停留在口頭上。應該有錢給錢,有槍給槍。』我聽了你的,回到南寧不久,我會見了共產黨人韋拔群,請他以護商大隊的名義調東蘭農軍三百人到南寧,我送了韋拔群三百條槍,兩萬發子彈,還給他們開飯、留在南寧訓練了兩星期,然後送他們回東蘭。為此,李、黃、白的走狗罵我和你裕生表哥回廣西搗亂,致使左、右江的赤焰滔天。」

俞作柏說的都是實話,俞、李回師廣西,確是為廣西革命運動的開展創造了有利的條件。他們嚮往孫中山的三大政策,在以蔣介石、汪精衛為首的國民黨右派,將「三大政策」踐踏無遺,以宋慶齡、鄧演達為首的國民黨左派被迫害,遠居國外的時候,俞、李在廣西聯共、扶助農工,他們希望在滿途荊棘中走出一條路來。可是,歷史給他們的機會竟是那樣短促,現在,他們與共產黨的合作,已走到了一個岔道口,作為共產黨員,作為共產黨組織與俞作柏、李明瑞直接打交道的代表,作為俞、李的胞弟、表弟,俞作豫怎麼不著急呢?

李明瑞坐著一言不發,一雙眼睛,只盯著遙遠的天際出神,那灰濛濛的遠山頂上,有一團烏雲在緩緩地移動,閃電象迸射的野火,時明時滅。

「我們回廣西執政才三個月,腳跟尚未站牢,政局尚未穩定,各方面都未準備好,現在公開反蔣,行動草率,失敗了怎麼辦?」俞作豫激動地對哥哥說道。

「勝敗乃兵家常事!」俞作柏從俞作豫手裡拿過那把大摺扇,有些煩亂地搖動著。繼續說道:「回廣西這幾個月,老蔣把我們卡得死死的,梧州海關、禁煙督辦,都派他的人來抓,經濟上我們一籌莫展。與其讓老蔣活活困死,還不如到外面闖一條活路!」

原來,俞、李回桂後,蔣介石對他們也並不相信,為了對其監督,特派鄭介民為廣西省府委員兼李明瑞的第十五師政治部主任,又委姚毓琛為梧州海關監督。鄭介民因在武漢搞垮桂系有功,甚得蔣介石的信任,到廣西後他知蔣要在經濟上卡俞、李的脖子,便進而逼迫俞作柏委任同在武漢活動的現時正任楊騰輝第四十五師政治部主任的李國基兼任柳州禁煙分局局長。俞、李知道鄭、姚、李三人皆是黃埔學生,他們拿著「尚方寶劍」到廣西來,不好惹,只得忍耐。但是,廣西財政,歷來靠梧州海關及「禁煙」收入維持,今此兩大項已被蔣介石親信把持,俞作柏、李明瑞兩袖清風,不得已,俞作柏只得硬著頭皮發行起一種無基金的金庫券,以濟燃眉之急。這飲鳩止渴的辦法,使民眾產生恐慌,繼而影響到部隊的穩定。鄭介民又以俞、李執政以來大量任用共產黨人和開放工農運動,不斷向蔣介石密報。蔣介石即電俞作柏,要俞去南京述職,同時命吳鐵城入桂調查。俞作柏知蔣對自己不信任,去京恐被其拘押,複電蔣介石,拒絕入京述職和派吳鐵城入桂調查。鄭介民聞到風聲,忙跑到柳州去與第五十七師師長楊騰輝勾結,欲重演在武漢分化李宗仁第四集團軍的故伎。姚毓琛則逃往廣州,向報界宣傳俞作柏與共為伍,集共黨,組農軍,並捕忠實向悉雲去、俞作柏與蔣介石的矛盾,象綳著的弦,越拉越緊。在解決桂系中同樣為蔣介石賣力,火中取栗的那位唐生智,雖然從白崇禧手中收回了在唐山的舊部,但他的日子,也和俞作柏一樣難過,他不但回不了湖南,而且被派往河南防堵馮玉祥部,蔣介石企圖使唐部在與馮軍的對戰中,同歸於盡,以收消滅異己之功。張發奎在蔣桂戰爭中,助蔣消滅桂系駐武漢的部隊也出了大力,戰後,張發奎收編了桂系退到宜昌的部隊,所部實力增至二萬餘人,蔣介石對此極不放心,欲密謀將其消滅。乃令張發奎率部開拔隴海路,並指定乘船到浦口北上,企圖在張軍移防中將其包圍繳械。張發奎及第四師官兵聞訊,無不憤怒,乃決定在鄂西揭櫫倒蔣。蔣介石即下令討伐「張逆」。原來助蔣伐桂有功的張發奎,轉眼間又被蔣視為「張逆」了。在蔣桂戰爭中按兵不動,欲收漁人之利的馮玉祥,不料桂系在平、津、武漢、兩廣敗亡得如此迅速。蔣桂戰爭剛一結束,蔣介石即調動大軍向馮玉祥撲過來,馮部健將韓復榘、石友三被蔣收買,馮玉祥失敗得和桂系一樣快。六月二十一日,馮玉祥不得不攜帶妻子兒女,秘密往山西投靠閻錫山,旋被閻軟禁於五台縣建安村,余部由宋哲元統率。暗獻「滅桂策」,欲在蔣桂戰爭中大撈一把的汪精衛和陳公博,雖然蔣介石一再聲稱要下野「卸仔肩」,但卻沒有把「黨國重任」交給他們,汪精衛買空賣空,到頭來手裡仍是那隻空空如也的皮包,他的「皮包公司」買賣做得實在不順手。三月,蔣介石在南京主持召開了國民黨三全大會,此時李濟深正在湯山「休養」,白崇禧正在海上亡命,李明瑞、楊騰輝正在武漢倒戈,滅桂部署一帆風順,蔣介石已不再需要汪精衛了。戴季陶、陳立夫也不再登門去請示汪了。汪精衛見蔣介石過河拆橋,一怒之下召集陳公博、顧孟余等十三人發表宣言,反對違法亂紀的三全大會。蔣介石也一不做、二不休,以三全大會決議警告汪精衛,並開除陳公博、甘乃光等汪派中人的黨籍。汪精衛帶領黨徒跑到香港以「國民黨第二屆中央執監委員會議」名義掀起反蔣運動。汪精衛要反蔣,光靠他那個「國民黨第二屆中央執監委員會議」的名義是不行的,他必須從蔣介石手中拿回那三張牌。因此派人向唐生智、張發奎、俞作柏聯繫,共同反蔣。由張發奎率所部從鄂西下湘西進入桂北,與俞作柏、李明瑞聯合進攻廣東,以便在廣州開府與南京抗衡。俞作柏本來與汪精衛接近,為了拉攏俞、李,汪精衛特派薛岳攜帶八十萬元港幣到南寧作誘餌,俞作柏對於與張發奎合股奪取廣東和薛岳手頭那八十萬港幣都很感興趣,無疑這是使他的政權得以轉機的一著棋。俞作柏動心了,決定在南寧樹起反蔣的旗幟,與唐生智、張發奎一起行動。但是,俞作豫堅決反對。他從共產黨組織的立場和俞作柏兄弟的立場出發,不同意馬上反蔣。俞、李回桂主政實行聯共和扶助農工的進步政策,主動要求中共派幹部到廣西軍政機關工作。中共中央即派鄧斌(鄧小平)和張雲逸等到南寧,鄧斌以廣西省政府秘書的身份,到省府辦公。在中共的領導和積極推動下,南寧、百色、龍州等地的工農運動,特別是左、右江地區的農民運動,得到了迅速恢複和發展。八月中旬,廣西全省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在南寧公開舉行,這是黑暗的中國大地上綻開的一片紅色曙光。軍隊方面,在中共的提議和幫助下,俞、李開辦了軍官教導總隊,由張雲逸擔任副主任兼廣西警備第四大隊的大隊長,俞作豫任第五大隊的大隊長。正當廣西各地工農革命運動蓬勃發展之際,左、右江革命根據地漸趨雛形之時,俞作柏突然宣布公開反蔣,這使包括俞作豫在內的共產黨人,無不感到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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