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回 牢騷滿腹三師長飲酒添恨 大鬧總部鍾祖培憤怒解甲

漢口,第七軍軍部。

一陣陣濃烈的酒香味,從大門和窗戶直飄逸出來,令人熏熏欲醉。第七軍副軍長兼第一師師長李明瑞、副軍長兼第二師師長鍾祖培和第三師師長尹承綱,正在軍部里喝酒。看來,他們已經喝了老半天了,臉膛上和眼睛裡都被酒精刺激得紅紅的,眉梢上凝聚著被酒力從胸膛里驅出的憤怒怨恨之色。

「裕生兄 ,你怎麼不說話呀?」

鍾祖培望著只管在喝悶酒的李明瑞,瓮聲瓮氣地問道。

李明瑞抬起頭來,那紅紅的臉膛上浮現出一絲深沉的苦笑,那笑容令人聯想到壓抑而又模糊的曙色——一種被鉛色的濃雲和殷殷的朝霞而混檬了的曙色。

「植軒兄,我又有什麼可說的呢?」一向為人深沉的李明瑞,即使在憤怒和烈酒的刺激之下,也不會絲毫向人吐露內心的真諦。不久前,他接到表弟俞作豫由家鄉廣西北流縣寄來的一封長函。作豫在信中談了他自江西德安遭白崇禧無故辱罵而憤然離軍出走之後的情況。那年七月,作豫在漆黑的夜色中,和表兄李明瑞惜別之後,先由江西到了武漢,又由武漢到了上海。經過反革命屠殺和清黨後的上海,到處是白色恐怖,正在尋找出路的他,倍覺苦悶。這時,他遇到了當年熟悉的共產黨員譚壽林,他訴說了自己的遭遇和苦悶,得到譚壽林的同情和指點,使他在苦悶徬徨中增添了信心和勇氣,便從上海直奔香港,去尋找共產黨的組織。作豫到香港後,果然找到了共產黨員陳勉恕和朱錫昂,又結識了一批著名的共產黨人渾代英、李立三、楊殷和聶根等人。在共產黨的幫助和教育下,這年十月,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去年十二月十一日,著名的共產黨人張太雷、葉挺等人領導了震驚中外的廣州起義,作豫參加了這一具有偉大歷史意義的革命行動。他與武裝工人赤衛隊一起配合起義的主力部隊教導團和警衛團,向市區內張、黃部隊的據點發起進攻。當張、黃部隊向市區內反撲時,作豫在同興街與敵巷戰,掩護同志安全轉移,廣州起義失敗後,作豫奉黨組織之命,回到廣西北流原籍繼續進行革命活動。他把自己多年積蓄下來的一點點錢,利用自家房屋,開了一間「華豐」字型大小的店鋪作掩護,當了一名革命的「老闆」,腳踏實地地進行革命工作,在家鄉一帶發動農民群眾,建立了勞農會……。作豫在信中,雖然沒有向表兄透露黨的機密,但是,機敏的李明瑞已經明白,表弟已毅然決然地走上了另外一條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道路。自從在江西別後,他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表弟的下落。第七軍在李宗仁的率領下,由江西重返武漢,順流東下,直抵安慶、蕪湖,嗣後入據南京,又由南京沿江西上,西征兩湖。一年多的時間裡,第七軍轉戰數省,歷經梁園、龍潭等大小惡戰數十次,雖傷亡重大,卻迭克名城,屢挫強敵。在這些為李、白增威加勛進爵的血戰中,李明瑞無役不與,在北伐的桂軍諸將中,他戰功卓著,名列前茅,是一員摧堅克敵的虎將。在每一場惡戰之後,他生存了下來,便思念起表弟作豫,如果表弟還在部下任職,仗一定能打得更好一些。但是,戎馬倥傯,戰火不停地閃爍,軍號頻頻地嘯叫,他連表弟的下落都無法打聽。直到在衡陽、寶慶一帶徹底解決唐生智的五個軍,第七軍和第十九軍班師回武漢休整後,他才有時間打聽作豫的下落。不想,一封信寄回北流老家,便很快接到了表弟的復函,李明瑞看著這封「抵萬金」的家書,高興得一夜睡不著。恰在此時,李宗仁、白崇禧決定進一步擴充他們的桂系軍隊,在第七、第十九兩軍的基礎上,再擴建一個第十八軍。第十八軍軍長的人選,論德論才論戰功都非李明瑞莫屬。李明瑞也很想當軍長,希望直接指揮一支強大的軍隊,為統一中國作出貢獻。他正在暗中盤算著搭軍部的班子,便給俞作豫去信,希望表弟能重返部隊,接替自己師長的職位。作豫的信還沒到,白崇禧卻突然下一道命令,破格提拔李明瑞手下的團長陶鈞為新組建的第十八軍軍長。李明瑞氣得肺都要炸了!他明白,這是白崇禧有意排斥他。桂軍中有名的俞李三兄弟,如今已被白排擠去了俞家兩兄弟,剩下個李家兄弟,更成了白的眼中釘。李明瑞正在氣頭上,李宗仁為安撫李明瑞和鍾祖培這兩位最初跟自己上六萬大山的將領,便任命李、鍾二人為第七軍副軍長仍兼第一、二師長。李明瑞那股火氣,哪裡消得了,但他是個極深沉之人,儘管氣炸了肺腑,他也僅僅是「內部爆炸」,表面上竟毫無發作抗命之意。這時,作豫又寄來一封長函,表明自己無意重返桂軍任職,他在信中說:「在軍閥控制下的軍隊里,你我只不過是充當軍閥的工具而已,個人的理想和抱負,是無法實現的。要靠這些軍閥來進行國民革命,也是不可能的。」李明瑞沉思良久良久,似有所悟,那口怒氣,也藏得更深沉了。桂軍返駐武漢之後,第七軍軍長夏威一時酒色財氣俱來,整日里不在軍部理事,一應大小事務皆由副軍長李明瑞和鍾祖培輪流主持。再說那鍾祖培想當軍長也想得夜裡睡不著覺,日里吃不香飯。他一聽說李、白決定擴建一個第十八軍,心裡便盤算開了,論資格,第七軍的三個師長、他和尹承綱最老,民國十年,李宗仁避走六萬大山,鍾祖培、俞作柏、尹承綱都是營長,李明瑞不過是俞作柏手下的連長。其後,黃紹竑率部來投,李宗仁部編為廣西自治軍第二路時,俞作柏、鍾祖培、何武、陸超分任統領,李明瑞、尹承綱當營長,廣西統一後,兩廣合作,廣西軍隊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七軍,下轄九旅十八團,鍾祖培與夏威、胡宗鐸等皆為旅長,李明瑞、尹承綱為團長。論戰功,鍾祖培也打過幾場硬仗,自認不比夏、胡二人差。可是,夏威和胡宗鐸都已先後升任了第七軍和第十九軍的軍長,現在要擴建第十八軍了,軍長人選論資排輩首推鍾祖培。可是,白崇禧一道命令,頓時擊碎了鍾祖培當軍長的慾望。鍾祖培的個性與李明瑞成鮮明對比下鍾脾氣火爆,李為人深沉。白崇禧破格提拔李明瑞師的第一團團長陶鈞為第十八軍軍長,李明瑞竟無半句怨言,而鍾祖培卻拍桌子打板凳罵了幾天娘,及待李宗仁將鍾祖培和李明瑞雙雙提升為有名無實的第七軍副軍長時,李明瑞仍不言語,鍾祖培卻還在大罵不休。這天,恰好輪到鍾祖培到軍部執政,他越想越氣,坐也不是,睡也不是,乾脆命衛士找來煙槍煙燈,在軍部里過起直竹橫床的癮來。抽了幾口,仍無法排遣胸中的怨憤,他便躺在煙榻上,抓起電話筒,請李明瑞和尹承綱到軍部來「開會議事」。李、尹兩人來到軍部,見鍾祖培躺在煙榻上吞雲吐霧,李明瑞照舊不言語,默默地坐到沙發上,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不聲不響地抽起煙來,尹承綱卻說道:「副軍長,李、白兩位老總,是不準在軍中抽鴉片煙的呀!」

「怕個卵!」鍾祖培從口中噴出一口煙來,隨手把煙槍扔在煙榻上,「大不了他把老子撤了,回恭城老家去種田也比在這受氣強一萬倍!」

鍾祖培下了煙榻,見他的兩名勤務兵侍立在一旁,又喝罵道:「你們瞎了眼啦,不看見李副軍長和尹師長來嗎?快去拿酒上菜!」

那兩名勤務兵忙答一聲:「是!」便去張羅宴席去了。因鍾祖培喜歡吃喝,他在軍部執政期間,廚房裡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預備著十幾個生、熟大菜,只要鍾副軍長一聲令下,便隨時端上桌去應付。近來鍾祖培情緒惡劣、軍部里無論秘書、參謀、副官、衛士、勤雜都怕他三分,生怕照顧不周,挨罵遭打。那兩名勤務兵奉令後,不到幾分鐘,便一盤接一盤,一碗接一碗地捧上十幾個製作精美可口的菜來。鍾祖培把李明瑞和尹承綱一同拉到那張黑漆發亮的八仙桌前坐下,那兩名勤務兵趕快往杯里小心翼翼地斟酒。鍾祖培舉起酒杯,大聲地說道:「今天請你們二位老兄到軍部來開個重要會!」

李明瑞和尹承綱不知鍾祖培請他們來開什麼重要會,一邊舉起酒杯,一邊問道:「開什麼會?」

「二位老兄先陪我干三大杯,然後我再說開會內容。」鍾祖培沒好氣地說道。

李、尹二人見鍾祖培不肯即說內容,只得先陪他喝了三大杯酒。三杯烈酒下肚後,鍾祖培將杯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高聲說道:「今天開個罵娘會!」

李明瑞與尹承綱對視了一下,沒有作聲,鍾祖培把桌子一拍,罵道:「他媽的胡宗鐸、陶鈞這兩個湖北佬不是人!他媽的白健生瞎了狗眼!」

李明瑞苦笑了一下,沒有作聲,尹承綱怕鍾祖培鬧出亂子來,連累自己,忙勸道:「副軍長,我們說點別的不好嗎?」

鍾祖培又喝了一口酒,那杯子又往桌上重重一放,仍是大聲說道:「老尹你的膽子太小,沒出息。論資格,你是保定軍校第一期畢業生,比老白、老夏、老胡、老陶都資格老,你怕個卵!」

鍾祖培一氣把杯中的酒喝光,扭臉望著李明瑞,忿忿問道:「陶鈞是個什麼東西?統一廣西和北伐中,他有什麼戰功?他不過是你裕生兄手下一介小小團長,憑什麼逾格超升?」

李明瑞卻只是苦笑不言,他明白鍾祖培的心思,乃是白崇禧看上陶鈞而沒有看上鍾祖培,如今陶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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