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回 兩路齊出兵李濟深討伐張黃 誹謗滿天下汪精衛無地自容

卻說黃紹竑半夜倉猝逃出公館後,摸黑跑到西關他的秘書石楚深家裡。石秘書驟然間見黃如此打扮,忙驚問道:「主席怎麼啦?」

黃紹竑取下頭上的夏威夷銅盆帽,摘下墨晶眼鏡,喝下一杯涼茶後,正要敘說馮祝萬半夜報警之事,卻聽得槍聲驟起,他忙命石秘書:「快給我公館打電話!」

石秘書撥通吉樣路黃公館的電話後,通報了姓名,只聽黃紹竑的衛隊長莫宏說:「公館遭受大批張、黃軍隊圍攻?」

說未說完,電話便中斷了,石秘書向黃紹竑報告:「公館出事了!」

「哼——」黃紹竑出了一口粗氣,雙手背在身後,在房間里亂轉,彷彿一位行將破產的大老闆似的。他身材魁梧,那一身文雅的香雲紗衫與他的氣質極不協調,腮上刮過的鬍鬚露出一片微微的青光,下巴與脖子之間,仍有兒根長須沒有剃去,他那雙平素冷峻的眼睛裡,在氣憤和驚急中燃成兩團怒火,更是銳利灼人。石秘書看黃紹竑急得這般模樣,嚇得心頭亂跳,連連問道:「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黃紹竑什麼場面都見過,對這樣的出逃比當年在東亞酒店被陳大麻子包圍攻擊要輕鬆多了。既然已從公館逃出,廣州那麼大,人那麼多,憑張發奎、黃琪翔那幾師人馬,是不容易搜捕到他的。他對自己的安全並未過分擔心,他擔心的是兩廣的局勢。李任公遠在上海,他則身陷囹圄,兩廣群龍無首,而汪精衛、張發奎、黃琪翔等人圖粵又是蓄謀已久,計畫周密,目下兩廣之局勢危險極了,他如果不能迅速逃出廣州,奔回廣西,則局勢便無法收拾了。

「主席是否先休息一下?」石秘書即吩咐他的太太,「給黃主席收拾一下房間。」

「不必!」黃紹竑擺了一下手,「你這裡也很危險。他們既然在公館裡搜不到我,必會派兵到與我有關係的人家裡來搜查的,你這裡他們絕不會放過。」

「是的,是的!」石秘書這才恍然大悟,他只顧照料黃紹竑的安歇,卻忘了他們仍處在危險之中。

「我們必須馬上出走!」黃紹竑命令石秘書,「給我找一套普通的衣服來,這一身衣服目標太大,不易混跡百姓之中,你也要換裝。」

石秘書即回房間里翻箱倒櫃,給黃紹竑找出一頂翻邊咖啡色氈帽和一件深灰色長袍。黃扮成普通商人模樣,石一身短打,扮成黃的夥計隨行。他們趁天色未亮,摸出西關,一路走到郊外的西村火車站,還好,路上並未碰上盤查。黃紹竑道:「我記得天亮前有一班廣州至韶關的火車,你到站里看,看,買兩張票,我們到韶關去找黃旭初的部隊。」

「是。」石秘書答應一聲,便走進了西村火車站,只見售票處窗前新貼著一張通告:「奉省府令,廣韶火車暫時停開。」石秘書見車站裡的軍警比旅客還多,且對來往進站的人進行盤查。他不敢逗留,馬上走出車站,在站外找到黃紹竑,報告道:「廣韶火車不開了!站內軍警林立,氣氛森嚴,我們快走吧,去石圍塘趕廣三火車,由肇慶坐船回梧州去。」

黃紹竑邊走邊說:「現在看來,除了往香港的省港輪有可能繼續開外,恐怕其餘的車站碼頭都被封鎖了,石圍塘去不得。」

「省港輪到下午才有開,這段時間我們到哪裡去呢?」真是有家歸不得,有路走不得,石秘書迷惘地問道。

「市區不安全,要往郊外走,此地離南澳鎮不遠,我們可到那裡暫避半日,然後回長堤看看動靜再說。」黃紹竑抬頭看了看天,天已亮了,便和石秘書往南澳鎮方向走去?邊走邊囑咐道:「如果路上有人問起,我們就說是捂州客商、到廣州來做雜貨生意的。」

「嗯。」石秘書見黃紹竑如此冷靜沉著,他那急跳的心,才慢慢和緩下來。主僕二人,扮作客商模樣,踏著曙色晨光,不緊不慢地走著。約摸行了兩個小時,便到了廣州西南方向的南澳小鎮,他們走進一家普通的小茶館,要了一壺熱茶,一盤點心,慢慢孤吃喝起來。在這小茶館裡,一直盤桓到下午,他們才又提心弔膽地往廣州城裡走去。來到長堤碼頭,只見許多軍警在巡查,牆壁上,電線杆上,到處都貼滿了五顏六色的標語。「打倒侵略廣東的黃紹竑!」、「打倒桂系軍閥!」、「打倒南京特別委員會!」這些標語,在平常人看來,卻並不感到怎的,只要不在廣州城裡打仗,老百姓們便不會留意打倒誰,那橫豎是有兵掌權的人的事,他們想打倒誰,關老百姓們什麼事呢?因此,街上照樣行人熙攘,人們仍在忙著自己的營生。只有黃紹竑和石楚深看了這些赫然醒目的標語,彷彿有一把火在他們背上烤著一般,炙肌灼膚,心焦神恐。石秘書到碼頭售票處打聽省港輪開出的情況去了,黃紹竑見一群人正圍在一堵牆壁前指手劃腳議論著什麼,他覺得自己一個人站在一邊不自在,便也湊了上去。

「丟他媽,這契弟唔知在噠處?噠個要逮著,可就發一筆大財啦!」

一個碼頭工人模樣的人,用一根粗大的竹杠一邊敲打著一張告示的上頭,一邊用白話大聲說著。

黃紹竑忙朝那竹杠看去,不覺大吃一驚,原來這是一份剛剛貼出的「廣東省主席」張發奎親自簽署的關於捕捉黃紹竑的通緝令。略謂:桂系軍閥第二號頭子黃紹竑,欲稱霸兩廣,經年侵略廣東,收刮粵省民脂民膏,以供其反動團體擴軍危害全國。我粵省民眾乃是有光榮革命傳統之民眾,不值桂系之荼毒,張主席發奎、黃軍長琪翔順應輿情,特於昨日晚發動倒桂之舉。查桂系反動頭子黃紹竑於昨日抵穗後,因畏我粵省軍民之討伐,已秘行藏匿,今特布告全市軍民人等,有發現其蹤跡到省府報告者,即賞花紅銀一千。有就地拿獲解送省府者,賞花紅銀五萬云云。通緝令上方,貼著黃紹竑的放大照片。黃紹竑仔細辨認,原來竟是三年前他和妻子蔡鳳珍結婚時,由蔡父為他們精心拍攝的結婚照。中間被剪刀剪開,有蔡鳳珍頭像的那一半不知丟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張結婚照一直掛在他們卧室的牆壁正中,是由吳奇偉動手取下來的——他拿不著黃紹竑,便拿上這照片回去向張發奎交差。黃紹竑心裡又氣又恨,但卻絲毫不敢發作,只是把那頂氈帽往眉骨下拉了拉,低頭走了。這時石楚深已由碼頭那邊走過來,他面帶喜色悄聲說道:「這班省港輪是英國皇家公司的船,五點鐘開船,我已買好票了,現在即可登船。」

「不要急!」黃紹竑冷冷地說道:「必須等到臨開船人最多最擁擠的時候方可混上去。」

「還有半小時,我們到哪裡去呢?碼頭內外到處都是軍警。」石秘書恨不得那英國輪力即時便開。

「再到茶館裡泡二十分鐘!」黃紹竑看了看錶說。

他們走進了碼頭附近一家下等小茶館,心不在焉地喝著那苦澀的粗茶,聞著那氣味濃烈的劣質煙草味,度過了那極難握的二十來分鐘。「嘟——嘟——」輪船鳴笛了,黃紹竑和石秘書這才匆匆走出茶館,跑下碼頭石級,果然,碼頭上臨開船時最為擁擠不堪。因為昨天晚上吳奇偉圍攻黃紹竑公館,今天張發奎又自封了廣東省主席,那些飽經憂患的廣州市民,特別是中產階級,便敏銳地預感到戰亂又將發生了,他們臨時決定帶上金銀細軟和家眷,避往香港觀風向。這些年來,他們幾乎都是這樣應付過來的,只要跑得及時,便能保全身家性命。因此,這班英國人開的省港輪船,比平常更是擁擠幾倍,絕大多數乘客都是拖兒帶女扶老攜幼的廣州市民和一些中等商家及夥計店員。碼頭入口處雖有數十名軍警戒備盤查,但無親乘客太多,擁擠不堪,鬧鬧攘攘,罵罵咧咧,爭先恐後,倒把那些持槍的軍警擠到一邊去了,任憑他們高聲喝叫彈壓也無濟於事。黃紹竑和石楚深便乘這混亂勁,雜在人群中,擠上了輪船。

「嘟——」那英國輪船一聲長鳴,徐徐駛離碼頭,在珠江省河破浪前進。黃紹竑和石楚深只敢松半口氣,因為出海前還要經過虎門要塞,仍怕碰上盤查。黃、石二人雜處在乘客之中,既要不斷觀察岸上的變化,又要不斷注視船上的乘客,深怕碰上張、黃派在船上的刺客暗探。黃紹竑仍把那氈帽拉得很低,他的兩隻眼睛藏在帽檐下,警覺地又不為人注意地留神著周圍的一切。石楚深是黃紹竑的秘書,身份低目標小,加上又上了英國輪船膽子也就變得大了,他抬頭四顧,乾脆把那隻表明夥計身份的絨線帽取了下來。忽然,他在船艙的那一頭髮現了兩個人,心頭立即猛地一震,他忙低聲對黃紹竑道:「老闆,你看那兩個人是誰?」

黃紹竑把那氈帽略略往上推了推,朝石秘書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由大吃一驚,他看見坐在船艙那一頭的兩個人不是別人,竟是他的夫人蔡鳳珍和岳母,蔡鳳珍膝上抱著他們那才兩歲的孩子。

「我去告訴夫人一聲,說你在船上。」石秘書興沖沖地說道。

「千萬不可驚動她們!」黃紹竑使勁在石秘書的肩上一按。

「為什麼?」石秘書實在不明白,在一場大難解脫之後,能與家人在平安中巧遇,這是多麼愜意的事情,可是,他的這位「老闆」竟不願與嬌妻幼子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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