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回 風捲殘雲東路軍掃蕩浙江 坐收漁利白崇禧單騎入滬

總司令蔣介石在辦公室里轉著,軍靴磕碰著花階磚地板咚咚直響,他的火氣,在胸腔中凝聚著,象一個被扣得緊緊的盛滿水的罐子,被猛火烤著,那氣找不到地方出,眼看就要爆炸了。

「娘希匹!」他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仍然找不到可以出氣的對象。他的辦公室門窗都關得緊緊的,那羅馬式的壁爐中,火燒得正旺,整個房間里,象個密不透風的大鍋爐。蔣介石感到里里外外都是火。他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玻璃窗,凜冽的北風撲入室內,他這才感到一陣清爽。外面,下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院子里的幾株松柏樹,被白雪重壓,枝垂得很低,但樹榦卻依然挺拔,顯得更加傲岸。蔣總司令不是文人,自然不會吟詩賦詞,但這大雪中挺俊不屈的松柏,卻也觸動了他的一種政治上的靈感。

「娘希匹,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大雪是壓不彎松柏樹的嗎?」

他頗得意地罵了一聲,心中的火氣,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他忽兒感到有些遺憾,過去為什麼不學做詩,如果能做一首賦雪的詩登在明天的《南昌日報》上,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便是連那「娘希匹」也會帶有某種特殊詩意的了。可惜他不會作詩!他平生最得意的一部傑作,乃是他的登龍術《孫大總統廣州蒙難記》,這部書,他還請人作了很大的「潤色」呢。他一邊賞雪,一邊回想著進入南昌以來所發生的使他惱火的一連串事情。

參謀長白崇禧所擬訂的《肅清江西計畫》,執行得十分順利,十一月八日,北伐軍即再度攻佔南昌,九江亦被克複,至此,江西之敵均被肅清,孫傳芳的主力喪失殆盡。蔣總司令即遷總司令部於南昌城內。入城不久,就接到唐生智由武漢發來的電報,呈請將所部擴編為四個軍,由該部原有師長李品仙、葉琪、何健、劉興升任軍長。蔣總司令拿著那電報,真象握著一團炭火似的。唐生智佔領武漢之後,擁兵自重,儼然與總司令部分庭抗禮,其勢已難駕馭。蔣總司令捏著電報,正在發愣,軍長李宗仁恰來司令部敘談,見了唐生智那電報,便不以為然地說道:「國民革命軍的擴編,應由總司令部統籌辦理,決不可由各軍長恣意自為。唐孟瀟的電報總司令應予批駁,以儆效尤!」

李宗仁的話當然是對的,但是蔣介石卻沉默不語,武漢方面的黨政軍首腦,鄧演達、唐生智、張發奎等,皆不是他的心腹。他如果拒絕唐生智擴軍,很可能激成事變,這對他這位地位還不穩的總司令將是很不利的。他不聽從李宗仁的勸告,批准了唐生智擴軍的請求。此時,蘇聯援助的一批武器裝備已運抵廣州,蔣介石把它全部撥給了他的第一軍,令第一軍在湘、粵兩省同時擴編,反正「水漲船高」,你唐生智擴軍,我蔣某人也擴軍。李宗仁、程潛、朱培德等幾位軍長見了只能幹瞪眼,氣得在背地裡直罵娘。

使蔣總司令惱火的最大一件事,便是關於國民政府的北遷問題。原來,自北伐軍肅清鄂、贛之敵後,廣州國民政府便決定北遷,以配合迅速向北發展的軍事形勢。就地理位置來說,國民政府遷武漢最為適宜。但是,蔣介石卻堅持要國民政府和黨的中樞遷往總司令部所在地的南昌。不久,國民政府和國民黨中央要人宋慶齡、徐謙、陳友仁、吳玉章及蘇聯顧問鮑羅廷等一行十餘人,由廣州抵達南昌。他們並不是到南昌來與蔣總司令合署辦公的,他們的目的是要說服這位個性倔強而又挾持私心的總司令,要他接受國民政府和黨的中樞只能遷往武漢的決定。蔣總司令親自出面招待這批黨國要人,為了便於會談,第二天便邀請他們上廬山開會。蔣介石首先說道:「諸位由粵到贛,長途跋涉,十分辛苦,唯在此軍事時期,本總司令招待難周,望多見諒。」

蔣總司令說過這幾句客套話之後,「嗯」了一聲,接著說道:「關於國民政府和本黨中樞的北遷向題,依鄙人之見是政治應與軍事配合,黨政中央應與總司令部在一起,方能提高黨政軍之職權威望及工作效率,以促進北伐之最後成功……」

蔣介石剛說完,宋慶齡便質問道:「依蔣總司令見,政治應與軍事配合,黨政中央應與總司令部在一起。請問蔣總司令奮你為何不把你的總司令部遷往武漢呢?」

「嗯,這個嘛,這個,」蔣介石不敢正視宋慶齡,但又不能不回答她這個一針見血的間題,「這個,總司令部設在南昌,南昌是前方,便於指揮作戰,目下當務之急,乃是軍事問題。」

蔣介石說完之後,頗為得意地瞥了嫻靜而端莊的宋慶齡一眼,因為宋慶齡是不懂軍事的,他這句話便可足以封住她的口。

「請問蔣總司令,總司令部如設在武漢,不是更接近前方嗎?目下,張宗昌率直魯聯軍進兵東南援助孫傳芳,奉軍張學良部由河北進入河南,督促吳佩孚反攻湖北。總司令部遷往武漢,北上可指揮平漢線,東下可指揮長江下游。南昌之地理位置和交通,皆不具備以上條件。蔣總司令之意見,實在令人費解!」

想不到蔣介石認為不懂軍事的宋慶齡,竟說得他這位懂軍事的總司令瞠目結舌,他「嗯」了幾聲,胸中的怒火卻無法吐出來,要是換上別的什麼人當面這樣使他難堪,他不摑對方兩記耳光才怪呢,然而對方是宋慶齡——神聖而莊嚴的孫夫人。蔣總司令一向自稱是孫總理最為虔誠的信徒,他怎敢對她發火呢?蔣介石「嗯」了幾聲,便不再說話了。

「蔣總司令,這次我們從廣東走到江西認一共走了十六天吶!」善長演說而又精明的總顧問鮑羅廷,見蔣總司令被問得無辭以對,便想緩和一下氣氛,他說道:「我們走了旱路,也走了水路,看見許多做買賣的人,把江西的紙擔到廣東去,把廣東的鹽又擔到江西來,這就是中國現在的交通與貿易的方法,比之歐美各文明先進國工業至少落後一百年!所以諸位要知道國民黨及革命政府的環境是如何困難,及其責任是如何重大,應如何的贊助國民黨國民政府與國民革命軍之合作。同志們,我們要努力向前去解決種種問題,大家要趕快下決心團結起來,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

鮑羅廷慷慨激昂地演說了一通後,會上卻出現了令人難堪的沉默。國府委員徐謙為了打破沉默,說道:「既然絕大多數同志都主張國民政府和黨的中樞北遷武漢,蔣同志之意見是少數,理應少數服從多數……」

「本總司令堅決反對黨政軍領導機構遷往武漢,因為唐生智很不可靠,要去你們去好了,反正我不去!」蔣介石固執地打斷了徐謙的話,會談至此便不歡而散。

第二天,宋慶齡、鮑羅廷等人便不辭而別,下山徑往武漢去了。他們到了武漢不久,便開會組織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和國民政府委員「聯席會議」,公推徐謙為主席,葉楚傖為秘書長。唐生智、鄧演達、張發奎等實力派都表示服從「聯席會議」,身在南昌的蔣總司令,不覺有顧影自憐之感。

「娘希匹!看誰斗過誰吧!」蔣總司令狠狠地咒罵了一句,「別看你們現在鬧得凶,將來看我一個個收拾你們!」他看著那在大雪重壓下的松柏,抒發著他那具有鮮明個性的壯志,仍在懊惱自己不會做詩。

「報告總司令,王師長回來了!」副官進來報告道。

「嗯,是哪位王師長?」蔣總司令麾下有好幾位姓王的師長,他不知副官說的是哪一位。

「是王柏齡師長。」副官答道。

蔣總司令一聽這位在南昌妓院中失蹤了多時的王柏齡,現在居然回來了,他不禁勃然大怒:「他還有臉來見我嗎?叫他到日本去,娘希匹!」

「是!」副官正要退出,蔣總司令卻又喚住了他。

「總司令還有何吩咐?」副官問道。

蔣總司令卻不言語,他走到辦公桌前,用毛筆寫了一個手令,交給副官道:「你去找俞飛鵬,給王柏齡五千塊錢,叫他到日本去,不要再來見我了!」

副官拿著手令去了。蔣總司令心中的無名業火又升了起來:這王柏齡也太不知趣了,你這時候來,叫我蔣某人如何下台?按軍法辦了你吧,彼此又都是老關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又何能服眾?想來想去,蔣總司令只好以五千元打發走這位老關係,讓他到日本去暫避一下。果然,後來王柏齡從日本一回來,他就委王當了江蘇省主席,這是後話。

「報告!」

副官剛走,又來了一位作戰參謀,遞給他一份電報。蔣總司令接過電報一看,那兩條又短又黑的眉毛倏地擰成兩小團,似乎誰在他那高聳的眉骨上放了兩小撮火藥似的。他的火氣已從胸膛衝到喉嚨了——近來不順心的事實在太多!這電報是劉峙從浙江衢州發來的。原來,江西全省平定之後,北伐軍兵分三路,指向東南,以何應欽指揮東路軍從福建進攻浙江;以程潛為江右軍總指揮,沿長江南路,直取南京;以李宗仁為江左軍總指揮,由長江北岸進出皖北,截斷津浦鐵路。蔣總司令的戰略重點是佔領江、浙和上海,這是東南富庶之地,那十里洋場的上海,又是他早年闖蕩過的地方,有很大的潛勢力,只要把這大片地區掌握在手,他便可以在南京建立政權。南京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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