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回 背水攻堅蔣介石南昌受挫 一鼓作氣李宗仁德安克敵

位於南昌西南百餘里的高安,是座蕞爾小城。正值深秋時節,天高氣爽,楓葉殘紅,在蕭寒鈞移色之中,小城卻不同尋常地透出一片勃勃生機。街上到處是頸項上佩著紅、藍、白三色布聯成領帶的北伐軍,商紳、市民、學生熙熙舞攘,前來慰問遠道而來滿身戰塵的黨軍。在城外一條鋪滿楓葉的石板小徑上,傳來一陣篤篤篤的軍靴磕地聲。總司令蔣介石和參謀長白崇禧,正沿著石板小徑漫步,在他們身後不遠,兩名佩著駁殼槍的衛士在慢慢地跟著。在武昌城下攻城失敗時,蔣介石突接朱培德由醴陵發來的告急電報,報告孫傳芳興兵入贛大舉西犯。蔣介石見形勢緊迫,即令四、七、八軍繼續留鄂攻打武漢三鎮,他則偕白崇禧率劉峙師急赴湘贛邊境親自指揮北伐軍入贛作戰。入贛初期,作戰尚順利,在江西人民的大力支持下,北伐軍第二軍和第三軍進佔萍鄉、安源,第六軍攻佔修水,第一軍之第一師佔領銅鼓,九月十八日,第六軍和第一軍第一師攻佔高安,潰敵向南昌方向逃竄。次日,第六軍第十九師得到南昌城工人、學生及警備隊的響應,全殲守敵,佔領南昌。蔣介石於九月十九日抵萍鄉,二十二日設總司令行營於宣風。二十六日,蔣介石前往新糴督戰。孫傳芳見江西大敗,急謀後攻,親自揮指三路大軍向北伐軍反撲。北路由武穴渡江進攻陽新,應援吳佩孚,中路由贛西北的武寧前進,奪取湖北的通山,切斷北伐軍第四、七、八軍之後路;南路反攻南昌,得手後向高安前進。為配合攻奪南昌之戰,孫傳芳嚴令盧香亭部和鄭俊彥部南下增援,又令鄧如琢部回師北上,夾擊南昌之北伐軍。孫傳芳此一著棋,也確是厲害,不僅可解武昌之圍,而且能重新奪回南昌和江西被占之地,最後將北伐軍逐出湘、鄂、贛各省,他便可稱霸東南和華南,長江流域及華南諸省盡可入其彀中。孫傳芳正在調兵遣將之時,佔領南昌城的北伐軍第十九師和第一軍第一師,疏於防範。第一軍第一師師長王柏齡進佔南昌後,得意忘形,在孫傳芳南北兩路大軍的進逼之下,竟置軍情於不顧,整日在妓院里尋歡作樂,敵軍驟至,軍中無主,全師被打得潰散,師長王柏齡害怕蔣總司令追究罪責,逃往後方藏匿不出,黨代表繆斌亦「下落不明」。在敵軍優勢兵力的夾擊之下,第六軍軍長程潛被迫率第十九師自南昌突圍,全師幾至覆滅,急迫之中,程軍長「割須棄袍」,在混戰中隻身逃至奉新。孫傳芳遂於九月二十四日重奪南昌城。敵佔南昌之後,即分兵追擊撤往贛西的各路北伐軍,孫傳芳洋洋得意,電令北伐軍四十八小時內撤回廣東。蔣總司令聞報江西戰場大敗,急令在武昌圍城的李宗仁率第七軍自鄂城、大冶一線入贛作戰。第七軍入贛之後,孤軍作戰,勢如破竹,勇挫孫軍北路。西路方面,朱培德率第三軍在高安至新建間的萬壽宮重創孫軍精銳鄭俊彥部,直逼南昌。此時,第四軍和第八軍經四十餘天圍城之戰,已將武昌攻破。蔣總司令見湖北和江西兩戰場大有轉機,遂偕參謀長白崇禧到高安,親自指揮攻奪南昌之戰。部署既定,這一日,蔣總司令和白崇禧飯後步出城外散步。

「健生,依你之見,上次我軍在南昌戰敗原因何在?」

白崇禧與蔣介石並肩走著,隨口答道:「既有第六軍孤軍深入之因,又有王柏齡師長疏於防範之故。」

蔣介石一聽隨即罵道:「茂如 這東西,非將才也,壞了我的大事,現今雖失蹤,一旦察實下落,我要重辦他!」

白崇禧聽了不禁心中暗笑道:「你的嫡系部隊中,又有幾人堪稱將才的呢?」但他卻不露聲色地說道:「勝敗乃兵家之常事。」

蔣介石見白崇禧如此說,心中還算滿意,便又問道:「這次我軍攻打南昌,軍事會議上你為何一言不發?」

白崇禧淡淡笑道:「總司令之決心已下,我不便在會上貿然說話。」

「現在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有話盡可說吧。」蔣介石望了白崇禧一眼。

「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也!」白崇禧又重複了自己方才那句話。其實,對於蔣介石這次到高安來親自指揮再奪南昌,白崇禧心中早已悶著一肚子的意見。還在武昌城下的時候,他就不同意蔣介石採取硬攻的戰法,這次老蔣又搬用在武昌城下的那一套來打南昌,而南昌城垣與武昌一樣都甚為堅實,且隔著一道蒼茫的贛江,經敵前渡江方能發起攻城,我軍渡江後即面臨屯兵堅城之下,背水攻堅的不利處境,蔣介石此舉,實犯兵家之大忌。白崇禧鑒於武昌城攻堅的挫敗,實不贊成強攻南昌,再受一次慘敗。但他見蔣介石對此次奪攻南昌的心情較之攻武昌更為迫切,態度也異常堅決,且親自調兵遣將部署進攻,他當參謀長的還有什麼話可說呢?因此,他是悶著一肚子氣,在軍事會議上乾脆一言不發,讓老蔣在南昌城下碰個頭破血流再說。毋庸置疑,白崇禧在軍事上堪稱「小諸葛」,指揮作戰,每有卓越的見地,打起仗來,神出鬼沒,出奇制勝。不過,若說在政治上,他就稱不上「小諸葛」了,他缺乏政治上的遠大目光,沒有政治家的遠見卓識和豁大的胸懷,他的政見,乃脫胎於春秋齊桓、管仲的韜略和嚮往他們的王霜之業。在這大革命風潮鋪夭蓋地,工農大眾「打倒軍閥」、「打倒列強」,要求翻身作主,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站在時代之前列,引導著大革命的潮流滾滾向前之際,他的思想,他的政見,卻是格格不入。在他身上,遠見卓識的軍事才能和大大落後於時代的政治見解,既矛盾又和諧地體現出來。也許,蔣介石正是發現了白崇禧這一不同尋常的特點,才破格摧升他為總參謀長,蔣介石雖在軍事上平平,在這方面卻有其過人之處。因此,這次進攻南昌,白崇禧只窺見蔣介石軍事上必遭失敗的結局,而對蔣介石急於攻取南昌的政治意圖,卻一時察覺不到。原來,蔣介石在武昌城下不顧代價地下令硬攻,一是出於孫傳芳在江西即將有所行動,以速攻下武昌再集中兵力打孫傳芳,更重要的則是他要把這華中重鎮武漢控制在手上,免得讓唐生智染指。因此在武昌攻城之前,他已內定劉峙為武昌衛戍司令。不想,攻城失敗,孫傳芳又大舉西犯,他不得不從武昌趕到江西來指揮作戰。他忖度,唐生智有第四軍、第七軍和第八軍的力量,武漢三鎮遲早必破,到時唐生智坐鎮武漢,擁有兩湖,如果國民政府再遷到武漢去,那麼他將失去很大一部分權力。因此他急於打下南昌,好有個立足點,到時請國民政府遷都南昌,進軍江、浙,再搗南京,他尚可執國民政府之牛耳,以總司令身份號令四方。在程潛、王柏齡攻下南昌後,蔣介石曾喜形於色,準備遷總司令部於南昌。不料,程潛、王柏齡旋為敵所敗,使他頓失重心,他之大罵王柏齡「非將才也,壞了我的大事」,白崇禧除了王柏齡壞了戰局「大事」外,當然不能知道蔣介石的「大事」除戰局之外,還有政治上的大事哩。現在,武昌方面,由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親自擔任攻城總指揮,已將圍困四十餘日的武昌城攻破、俘敵劉玉春、陳嘉謨以下一萬二千餘人,至此,北伐軍基本上實現了消滅吳佩孚主力,佔領兩湖的戰略目標。對於這一重大勝利,蔣介石卻是憂多於喜。因為隨著武昌的攻破,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的威望不斷提高,唐生智的實力迅速擴大,而使他最不放心的乃是正在巴黎蟄居的政敵汪精衛即將啟程回國之說,這一點,甚至連蔣的親信、副官長張治中也預見到了。張治中曾向他說:「我們現在拿下武漢,是不成問題的,但拿下武漢以後,對於這一個複雜嚴肅的局面,現在應該加以注意與準備。我的意思,最好還是邀請汪精衛回國,幫助總司令來料理這一個拿下了武漢以後的局面,並可促使國共兩黨的團結合作。」蔣介石皺著眉頭,不置可否地哼了兩聲,張治中又道:「假使我們不歡迎他回來,他自己一定也會回來的。」蔣介石一想起這些,便心煩火躁,恨不得馬上拿下南昌,到那裡去發號施令,不然,他這位總司令將會變成什麼角色呢?

蔣介石見白崇禧仍不願發表意見,知他心內對此次攻打南昌必持有不同看法,但大計已定,也不由白崇禧再來「參謀」了。不過,對於能否攻下南昌城,蔣介石雖然態度比誰都堅決,但把握卻並不見得比誰要大,特別是對身邊這位長於軍事的「小諸葛」參謀長的一言不發,更使他感到懸著一顆心。他們沉默著,在石板小徑上走著,只有各自的軍靴發出的響聲,才透出一種微妙的氣氛。蔣介石的軍靴顯得急躁而沉重,彷彿他要踩碎的是一個非常堅硬的東西,但卻無法將其踏碎;白崇禧的軍靴聲則顯得輕重不一,若即若離,似乎他正與一個同路人在山徑趕路,也許他們的分手處便是前面不遠的加個岔道口……蔣介石與白崇禧這樣走了一小段路,忽見路徑一轉,前面出現一座古廟,蔣介石忽然說道:「進去看看!」

白崇禧不知蔣總司令為何對這古廟感興趣,便跟在後面走了進去。廟中的住持是位老和尚,看上去有六、七十歲模樣,人很精明。他見來的是兩位戎裝煊赫的北伐軍高級將領,忙下階恭迎。蔣介石笑容可掬,向老和尚點了點頭。他見這廟宇雖不大,卻也香火旺盛,特別是神完上那隻紫銅色的簽筒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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