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回 長沙閱兵顧和尚鼓吹唐生智 金蘭結義蔣介石拜把李宗仁

一列專車,賓士在粵漢線上。夏夜迷濛,蛙聲如鼓,一彎細細的上弦月,若隱若現地斜掛在天際。幾星燈火,幾簇茅舍,走馬燈似的閃過。鐵路兩邊,剛收割過的稻田裡,尚浸著一層薄薄的田水,朦朧中,象許多塊粗糙的毛玻璃。

這是一列高級專車,列車的前部和尾部均有武裝警戒的士兵,列車中部,掛著幾節帶有高級包廂的卧車。時近午夜,乘客們已經睡去,車廂里燈火黯然,只有一間包廂里卻依然亮著昏黃的燈光,兩名佩著上將軍銜的北伐軍高級將領,正靠窗對坐,侃侃而談。車窗左邊那位壯實敦厚的便是第七軍軍長李宗仁,右邊這位瀟洒幹練的則是北伐軍副總參謀長白崇禧。原來,自唐生智附義允就國民單命軍第八軍軍長之職後,第四軍和第七軍相繼入湘作戰。第四軍先頭部隊為葉挺獨立團,該團在中國共產黨的直接領導下,入湘以來,威震敵膽,攻效縣,戰祿水,克醴陵,勢如破竹。第七軍亦是一支勁旅,先期入湘的鐘祖培旅在洪羅廟會同唐生智部將敵軍攻勢阻遏,旋即強渡蒸水,將敵攻擊部隊一舉潰,然後四、七、八軍在前敵總指揮唐生智指揮下,向淥水、漣水之敵軍防線發起進攻,北伐軍突破敵軍防線後,直逼長沙。敵軍失掉醴陵、湘潭,長沙已無法據守,遂紛紛後撤。北伐軍於七月十一日佔領長沙。不久,國民革命軍第一、二、三、六各軍也相繼抵達湘贛邊境。第四、七、八軍則推進至汨羅河南岸,與敵軍相峙。此時,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率領總司令部幕僚由廣州抵達衡陽,隨行的有副總參謀長白崇禧、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總軍事顧問加侖等人。前敵總指揮唐生智聞蔣總司令已抵衡陽,即偕第七軍軍長李宗仁由長沙到衡陽迎迓。因汨羅河一線軍事緊張,唐生智拜晤蔣總司令後,即返長沙坐鎮,李宗仁則陪同蔣總司令及諸幕僚一行同乘小輪繼續北上,在株洲換乘火車,向長沙進發。

「健生,你給蔣總司令當了一個多月的參謀長啦,感覺如何?」李宗仁點上支香煙,吸了一口,頗為關切地向白崇禧問道。

「難,難哪!」白崇禧不住地搖著頭,「我在這參謀長的位置上,簡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啊?」李宗仁頗感詫異地問道:「以你之才幹,難道還幹不了老蔣的參謀長?」

白崇禧苦笑了一下,說道:「過去我給德公當參謀長,凡事認為應當做的,我都可以當機立斷,放手做去,所以工作效率高,事情也容易做得好。」

李宗仁聽了心中暗喜,忙又問道:「老蔣的參謀長就那樣難當嗎?」

「難,難哪!」白崇禧又不住地搖著頭,說道,「蔣總司令統率下的各軍,情況相當複雜,總司令原長,他視第一軍為嫡出,其餘各軍則為庶子。補給方面之差異,尤為明顯。此次進軍湖南,第一軍的劉峙師,士兵每人可領到兩雙草鞋,其餘各軍的士兵,則一雙也領不到,僅此一例,便可知軍中待遇之不公,而凡屬此種發放草鞋之類的區區小事,蔣總司令也要事必躬親。德公,你說我這個參謀長豈不是成了人家的擺設物了么!」

「嗯。」李宗仁同情地點了點頭,他看著白崇禧一臉憤懣之色,不好再說什麼了。

「還有更怪的事情哩。」白崇禧由於心中忿懣,不吐不快,接著問李宗仁道,「德公,如果你的部下有人侵吞士兵餉項,該作何處置呢?」

李宗仁毫不猶豫地說道:「這還要問嗎,查明立即懲辦!」

「可蔣總司令還要慰勉有嘉呢!」白崇禧冷笑道。

「啊?」李宗仁瞪著眼睛問道,「竟有這等事?」

「一點不假,這都是我親眼所見,否則說起來是實在難以置信的。」白崇禧憤慨地說道,「有一日我正在蔣總司令的辦公室議事,忽有第一軍中的一位黃埔軍校出身的營長來報告,該營發不出軍餉。我聽了好生納悶,第一軍的軍餉每月皆是足額發放,誰也不敢拖欠和剋扣的。只聽蔣總司令喝問道:『你營為何發不出軍餉?』那營長立正答道:『報告校長,小人一時失於檢點,把全營本月軍餉賭輸了,特來向校長請罪!』我一聽氣得立即命令將這營長扣下,交軍法處查明後重辦。不想蔣總司令卻哼了哼,臉上顯出和悅之色,對那營長訓戒道:『你身為革命軍官,侵吞軍餉,參與賭博,罪該重辦,但我念你尚能誠實認罪,將免於處罰。如下次再犯,定嚴懲不貸!』說罷隨即取筆寫了個手令,扔給那營長命令道:『拿上我的手令,到軍需處領錢回去發餉吧!』那營長拿著手令,立正敬禮,說道:『校長恩典,沒齒不忘!』說完連看都不看我這個參謀長一眼,扭頭便走了。德公,你說我這個參謀長當起來心裡是什麼滋味呢?」

「嗯。」李宗仁深沉地點了點頭,說道,「看來,老蔣是要以黃埔軍校和第一軍做為他的本錢,千方百計籠絡人心,培植自己的勢力。我們不是他的嫡系,將來……」

一說到將來,白崇禧一下激動起來了,這位小諸葛,生逢亂世,才智超群而又野心勃勃,目今之華夏,其戰亂程度,有如春秋戰國,漢末三分,正是他施展才智的大好時機,他自信、自負而又自恃,因此一聽李宗仁說到將來二字,他便現出孔明面目,說出那早已釀在心頭的十二字方針來:「乘時而動,逼蔣下台,取而代之。」

「健生!」李宗仁一把緊緊抓住白崇禧的雙手,機警地側耳聽了聽隔壁蔣介石的包廂里有無動靜。整個列車,除了車輪發出的沉重吼叫聲之外,四下寂然,李宗仁覺得自己和白崇禧那顆心都在激動地跳蕩著,那聲音似乎要超出那不斷吼叫、不斷震撼大地的車輪聲。李宗仁待心中略為平靜一些後,才繼續說道:「我軍佔領醴陵、長沙之後,湖南之敵大部退守平江,利用汨羅江做屏障,構築堅固工事,組成汨羅江防線。吳佩孚令宋大霖部及海軍守汨羅為正面,董國政、陸沄部守平江為左翼,餘蔭森部守長樂街,王都慶部守灃州為右翼。擺在汨羅江防線上的守敵約為三萬餘人,並以平江為支撐點,用重兵防守。湘省之戰局,尚不容樂觀。我北伐軍第一、二、三、六軍己抵達湘贛邊境,聞說國民政府和總司令部有先圖贛浙之意,不知此說確否?」

「確有其說。」白崇禧點頭道。

「老蔣意下如何?」李宗仁問道。

「江浙乃天下富庶之地,自辛亥以來,老蔣都在那一帶活動,他有很大的潛在勢力,當然早想抓在手上。此外,孫總理建立民國時,曾定都南京,國民黨內很多人亦想先圖贛浙,控制滬杭,再次定都南京,以遂總理之遺願。還有一點,就是唐孟瀟乃是半路出家加入革命的,不僅蔣總司令,便是國民黨內的大員們亦對他放心不下。如先圖兩湖,他們擔心唐孟瀟尾大不掉,難以控馭,不如讓他與吳佩孚對峙,作消耗戰。北伐大軍先行入贛,平定東南之後,再圖兩湖,將唐孟瀟和吳佩孚一鍋端了。」

李宗仁聽了不由暗吃一驚,心想他當初讓唐生智當北伐軍前敵總指揮官倒是讓對了,如果由自己來當,無論當好當壞都將成為眾矢之的。他深感這年頭做人不容易,必得處處留心才是。停了一會,他才說道:「健生,你對此又有何看法呢?」

「德公!」白崇禧看了李宗仁一眼,隨手拿過自己面前那隻茶杯,擺在北面,說道,「這是我們的敵人吳佩孚,他擁兵二十萬,佔據湖南、湖北、河南和陝西東部、河北南部、並控制京漢鐵路。他的地盤和兵力都比我們大一倍以上。」白崇禧又拿過李宗仁那隻茶杯,擺在東南面,說道:「這是孫傳芳,他也有二十萬人馬,佔據著江西、浙江、福建、江蘇、安微等省。他的地盤和兵力也都比我們大一倍以上。」白崇禧接著把李宗仁那包三炮台香煙擺在西南面,說道:「這是唐繼堯,他在雲南正盯著我們兩廣後方,一旦時機對一他有利,他將再次出兵東下,進攻廣西。」

李宗仁一時猛省,用拳頭在小桌上擂了一拳,說道:「現在的形勢很象我們在統一廣西之前所面臨的形勢。」

「對!」白崇禧點頭道,「吳佩孚便是當日之陸榮廷,孫傳芳便是當日的沈鴻英,唐繼堯還扮演他的舊角色。吳佩孚與孫傳芳之關係,也正象當時陸、沈之關係,他們之間既有矛盾又可能聯合對付我們。因此,從軍事觀點上看,先圖兩湖乃是上策。如此時由湘省入贛,我們在兩個戰場同時作戰,不僅犯了分兵之忌,還促使吳、孫聯合向我進攻。唐繼堯亦必乘機窺粵,於此,我們將陷於三面作戰的困境。」

「對!」李宗仁覺得白崇禧之所言乃正是他之所慮。

「為今之計,只有傾全力由湘攻鄂,直取武漢,對贛省暫取守勢。待武漢到手之後,即可師洪、楊之壯舉,順流東下,直下南京,再回頭收拾孫傳芳,則可囊括東南半壁。然後兵分兩路,由京漢路和津浦路同時以重兵北伐,西聯馮(玉祥)、閻(錫山)攻奪幽燕,掃蕩奉張,一統華夏。」白崇禧紙上談兵,意氣風發,大有氣吞山河之志,虎踞華夏之心。

「此策雖善,然目下已不是我等聯沈倒陸之時矣!」李宗仁深為惋惜地說道,「不知蔣總司令和蘇俄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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