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叛投北洋沈鴻英新街就新職 討賊平叛孫元帥督師越秀山

沈鴻英心神不定地坐在虎皮交椅上,這柔軟的虎皮椅,已失去往日的舒適感,那張燦黃間著一條條黑色斑紋鋪展平整的虎皮,上邊的茸茸虎毛,彷彿變成了無數的鋼針鐵刺,直戳得沈鴻英的屁股和腰背疼痛難耐。他一忽兒跳將起來,在室內亂轉,一忽兒又坐到那虎皮椅上,閉目沉思,但坐不了一袋煙的功夫,又跳起來繞室而走。他象一隻已經竄入圍場的老虎,正被兩個獵人緊緊地追逐著,他時而落荒而逃,時而進洞而藏,時而齜牙咧嘴發出幾聲驚恐的嘶叫,時而又夾起尾巴警覺地嗅一嗅周圍的氣氛……

沈鴻英自導演那出砸鍋的「鴻門宴」之後,不但粵軍和廣東人恨他,而且桂軍劉震寰部也恨他。滇軍總司令楊希閔比沈鴻英棋高一著,捆走魏邦平之後,即迫魏下令粵軍第三師向滇軍繳械,楊希閔吞掉了粵軍第三師,實力和地盤都大大擴張。沈鴻英不但白白損失了兩個軍長,而且還被各方咒罵,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卻又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不久,孫中山由滬抵粵。在廣州組織大元帥府,就任大元帥職,即令沈鴻英率部退出廣州,移防西江和北江,今後非有大元帥之命令,不得擅自移動。沈鴻英接到命令,氣得大罵起來:「孫中山把我們當成接養仔看待,全不念東下討陳之功,現在他的親生仔許崇智快回來了,就要攆走我們,真是忘恩負義!」

沈鴻英賴在廣州,遲遲不走,每日只是坐在虎皮椅上,大罵孫中山。過了幾天,忽報吳佩孚的密使來見。沈鴻英眉頭一跳,忙到客廳會客。

「沈總司令,別來無恙!」

吳佩孚的密使是個肥頭大腦的胖子,他見沈鴻英來到客廳,忙取下禮帽,鞠躬敬禮。他和沈鴻英早已相識,沈鴻英流竄湘贛,走投無路時,就是這位胖子銜吳佩孚之命把「脅威將軍」印和陸軍第十七師師長委任狀親自送到沈鴻英手裡的。

「玉帥 好嗎?」沈鴻英問那胖子道。

「好。」胖子密使點頭道,「玉帥這次派我來,又是給沈總司令道賀來的。」

「啊?」沈鴻英把眼珠轉了轉,一時不明白胖子的來意,「上次玉帥對我雪中送炭之恩,還沒報哩!」

「這次沈總司令可是錦上添花啰!」胖子頗得意地笑道。接著隨手打開帶來的一隻黑色皮箱,取出一張蓋著鮮紅大印的委任狀,遞與沈鴻英道:「這是玉帥保舉沈總司令為廣東督軍的委任狀!」

沈鴻英接過那紙委任狀,心頭又驚又喜,當廣東督軍是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願望,早在桂系統治廣東的時候,廣東督軍莫榮新因年已七十,年老體衰,陸榮廷要莫榮新推薦繼承人,莫與沈鴻英本是兒女親家,便向陸榮廷推薦了沈,但陸卻意屬自己的養子馬濟。沈鴻英知道後憤恨不平,粵軍由福建回師廣東討伐桂系時,沈鴻英正在東江前線指揮作戰,忽接電文末署名「督軍馬」發來的電報,沈鴻英不知此電乃是督軍莫榮新發來的「馬」原是「二十一日」的日腳代字。他誤以為馬濟已繼莫榮新當了廣東督軍,氣得將那電報往地下一摔,破口大罵道:「還打我個卵,幫人家打天下,撤!」沈鴻英時任中路軍指揮官,他這一撤不打緊,立時牽動左、右兩翼的桂軍,東江戰局,遂成急轉直下之勢,益發不可收拾,粵軍長驅直入,陸榮廷經營了五年的廣東地盤,便這樣給斷送了。沈鴻英當廣東督軍的夢想,當然也就成了泡影。「白馬會盟」東下討陳,沈鴻英自然是為了重溫當廣東督軍的舊夢而來的,孫中山沒讓他當廣東督軍,想不到遠在洛陽的直系首領吳佩孚卻通過北洋政府給他送來了「廣東督軍」的桂冠,這怎能不使他大喜過望呢?然而,沈鴻英明白,孫中山是絕不會讓他當北洋政府的廣東督軍的,粵軍和廣東人也不會同意他當,滇軍楊希閔和桂軍劉震寰也不會讓他登上廣東督軍的寶座。論實力和人望,沈鴻英也知道此時難以如願,特別是那出「鴻門宴」後他損兵折將又遭各方譴責,這時如公開接受吳佩孚的保舉,就任北洋政府的廣東督軍,不窗於把自己擺到各方軍事和輿論的大力圍攻之下,那樣別說廣東督軍當不成,恐怕連在廣東立足也不可能了。這便是沈鴻英接到那紙委任狀又喜又驚的全部心情。他手捧著那張蓋著鮮紅大印的委任狀,覺得他捧著的是廣東的全部疆土和財富,他感到躊躇滿志;又覺得捧著的是一顆隨時便要爆炸的定時炸彈,要把他炸個粉身碎骨!他感到不寒而慄,那善於察顏觀色的胖子使者,早已窺透沈鴻英此時的心情,他深知吳佩孚起用沈鴻英的目的,更知自己來粵的使命,他見沈鴻英手捧委任狀發愣,便笑道:「沈總司令不必多慮,孫文甫抵廣州,立足未穩,只要你採取堅決之行動,玉帥便會全力支持你的,目下玉帥已調方本仁、鄧如琢、樊鍾秀等三個旅駐屯贛南,一旦沈總司令舉事,這三旅精兵便立即進入粵北,作你後盾。」

沈鴻英一聽,這才轉憂為喜,忙說道:「難得玉帥想的周到。不過,到底何時動手,我還要跟部下好好商量。」

那胖子使者又給沈鴻英打了一番氣,這才告辭出來,沈鴻英送他到門口,囑咐他保守秘密。那胖子點了頭,便去了。誰知第二天,廣州各報便紛紛報道沈鴻英暗中接受北洋軍閥的督粵任命,即將發動武裝叛亂的消息,廣州市民,奔走相告,有的攜兒帶女,逃往鄉下,鬧得廣州城內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一日,沈鴻英正坐在虎皮椅上,謀劃著當廣東督軍的行動,忽然,擱在桌上的電話機急促地響了起來,他抬了抬頭,喊了聲:「副官,給我接電話!」

副官拿起話筒,「喂」了幾聲,便對沈鴻英道:「總司令,對方一定要你親自接。」

「媽的,搗亂!」沈鴻英罵著,本想不予理會,但又怕是那胖子有要事相告,極不情願地站了起來,從副官手裡抓過話筒,不耐煩地叫道:「你是哪個?」

「你是沈鴻英嗎?」

話筒中傳來一個非常嚴厲的聲音,這種聲音對於一向妄自薄大的沈鴻英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即使是作為頂頭上司的陸榮廷,過去也不直呼他的大名,而是呼以「冠南 老弟」。既表示一種上下級的關係,又顯出一同出自綠林的親昵。今天此人竟在電話中直呼其名,而且聲音又是這等嚴厲,沈鴻英聽了如何不發火。

「他媽的,你是什麼人?竟敢叫老子的大名!」沈鴻英緊緊地抓著話筒,彷彿那毫不客氣地呼他大名的不是別人,而是手中這隻大逆不道的話筒,他要狠狠地把它掐死!

「我是大元帥孫文!」對方說話更為強硬。

沈鴻英一聽是孫中山親自給他打電話,好象頓時被人推入冰水之中似的,不由便打了個寒噤,特別是那被他緊緊抓著的話筒,象是過電了似的電得手掌發麻發酥,這種過電的感覺又從電話筒直傳導到他的手掌,手臂,直達心窩,他顫慄著,感到莫名的恐懼,本能地要摔掉那電話聽筒,手掌卻又無法張開。沉默了幾秒鐘,話筒中又傳來孫中山嚴正的聲音:「我知道你勾結北方軍閥,想要造反,因此我有些話要與你面談,說明你不能造反的道理。果真要造反,亦可由你自便,到那時我不用軍隊打你,只用廣東民團便足夠消滅你了!最好你來帥府面談,保證你安全,如不便來,我只帶隨從副官一名到你處面談。如何請你馬上答覆!」

沈鴻英這大半輩子闖蕩江湖,流寇四省,見的場面不謂不多,歷的艱險不可勝數,可是還從沒經過象今天這樣尷尬和狼狽的處境。孫中山由滬回粵的時候,身為孫中山任命討賊的將領沈鴻英卻拒絕去碼頭迎接,及待孫中山就任大元帥職,沈鴻英又不去參加就職儀式。因此孫中山雖回到廣州一個多月了,但一直沒有和沈鴻英見過面。今天孫中山突然打來電話,嚴正斥責他謀反的行為,和要討伐他的決心,並且勸告他要懸崖勒馬,為了最後爭取他,孫中山仍表現得寬宏大度,約他到帥府面談。沈鴻英抓著電話筒,一時瞠目結舌,不知說什麼才好。拒絕前往帥府去見孫中山,便是公開抗命,於情理不容,且眼下他的布置尚未就緒,還得敷衍孫中山一段時間;去帥府與孫中山周旋,他又怕孫中山萬一拿他問罪,豈不是自投羅網?讓孫中山親自到他的司令部來會談吧,孫中山是屈駕來訪,此時他不但還不敢加害孫中山,而且還得對孫的訓示表示洗耳恭聽,最令他生畏的還是如何回答孫中山當面的責問。

「沈總司令,你不願回答我的問題嗎?」孫中山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

「啊,不不不,孫大元帥,我是想,我是想……」沈鴻英頭上冒出了汗水,這才想出一條緩兵之計來,「我明天親到帥府拜謁孫大元帥,恭聽訓示。」

「好的,我明天就在帥府里等著你!」孫中山放下了話筒。

「他媽的,真象過了趟火焰山!」沈鴻英撂下電話筒,頭上的汗水已經往下滴了。

明天去帥府,這不過是沈鴻英敷衍孫中山的手法,僅接一次孫中山的電話他已經大汗淋漓,宛如過火焰山一般難受了,要是到了帥府孫中山當面質問他如何與北洋軍閥勾結圖謀造反,那豈不是等於將他放到鼎沸的油鍋中去嗎!帥府是斷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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