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風過浪平馬曉軍容縣索老本 投靠革命白崇禧晉謁孫中山

卻說黃紹竑率那四百餘人的殘兵投靠李宗仁之後,被任命為李部的第三支隊司令,部隊駐紮在廣西容縣、岑溪兩處地方。容縣是黃紹竑的老家,這裡素以匪患聞名,全縣約有半數地方被土匪控制,黃紹竑駐軍容縣,肩負剿匪任務。

容縣城裡有座頗為寬敞的陳家祠堂,黃紹竑占作自己的司令部。司令部門口的青石階上站著一個崗兵,祠堂的房檐下,斜掛著一面白底紅心中書一個「黃」字的姓字旗。司令部的大廳上,一張黑漆發亮的八仙桌旁,營長夏威、陸炎、韋雲淞和參謀陳雄等人正在搓麻將。黃紹竑則獨自躺在鴉片煙榻上,對著燭燈,正在吞雲吐霧。他腮上仍蓄著長長的鬍鬚,兩隻眼睛雖被鴉片煙刺激得亢奮發亮,但卻充滿虛幻和迷惘,很難使人相信,他不久前曾率領千餘人的部隊,由恩隆至靈山轉戰千里,大小數十仗,在血與火中倖存。

「司令,我的手氣不行,還是你來一局吧!」陸炎扭頭對黃紹竑說道。

「手氣?手氣不如運氣!」黃紹竑仍躺在煙榻上不動,吐了一口悠悠的白煙,答非所問地說道。看得出,他好象有什麼心事。

「司令,我看你運氣還不錯,這一盤準是你贏了!」參謀陳雄意味深長地說道。

黃紹竑又吸了口煙,不再說話,微微地閉上了那雙被鴉片煙刺激得發亮的眼睛,似乎他的靈魂也已隨著飄渺而逝的煙靄,升到那虛無的極樂世界裡去了。八仙桌上的麻將又開始一局。

黃紹竑這兩天來,確是心緒不寧,因為馬曉軍從廣州來信,近日他將回容縣重返部隊視事。馬曉軍也是容縣人,他在縣城裡的住宅稱為「馬館」,他的家在縣裡也算得上是名門望族。馬曉軍在北海和陳雄分別後,搭船到了廣州,他不敢去見陳炯明,在廣州呆了幾個月後,探聽得黃紹竑已將部隊拉回容縣駐防,驚濤駭浪過後,已經風平浪靜,馬曉軍便決定返回部隊當他的司令,他仍象以往那樣,認為黃紹竑等人照舊會擁戴他。黃紹竑得到馬曉軍將回來的消息,心裡十分不安,因為這支部隊,畢竟是馬曉軍創立的,他也當了五、六年的長官,從恩隆出發後,這支部隊雖經長途轉戰,大量減員,但部隊中的主要軍官包括黃紹竑本人及夏威、陸炎、韋雲淞、陳雄等人,都是馬曉軍多年的部下,士兵也大多是馬曉軍招募來的,現時部隊又駐在容縣,黃紹竑家雖是容縣的名門大族,但馬家在容縣也很有勢力。馬曉軍此次回來,必定要向黃紹竑索回部隊。因此,黃紹竑幾天來一直躺在煙榻之上,冥思苦索,尋找對策。他知道,這支部隊雖是馬曉軍創立的,但馬在部隊中沒有威信,而且夏威、韋雲淞、陸炎、陳雄等人又是擁黃而非擁馬,這支部隊千里轉戰,九死一生,全靠黃紹竑的智勇,現在已歸編了李宗仁,黃紹竑總算從名義到事實上掌握了這支部隊,怎能輕易將大權再交回馬曉軍?黃紹竑本是個志大心高才氣橫溢的青年軍人,帶兵打仗,搶佔地盤,橫行天下,為所欲為,他何能甘居人下?這年頭,槍杆子抓在手裡便是鐵的本錢,金的世界,個人的進退榮辱,顯貴沉淪,都離不開槍杆子,黃紹竑不但不能放手,而且還要更加緊緊地抓住它。對馬曉軍的回來,黃紹竑採取了嚴密的防範措施。為了抓住部隊,他這幾天特地把三位營長從防區請來司令部里喝酒打牌抽煙,對他們嚴加控制,以防馬曉軍暗中將部隊拉走。玉林那邊,他又向李宗仁通報了情況,李宗仁早已了解馬曉軍其人,當然是支持黃紹竑的。黃紹竑作了這一番布置之後,便在陳家祠堂司令部里的煙榻上躺著,等著馬曉軍的到來。

「馬司令到!」

隨著一聲傳呼,馬曉軍走進了陳家祠堂。其實,這一聲傳呼,既不是黃紹竑派在祠堂門口的崗兵所呼,亦非黃紹竑布在祠堂走廊上的衛士所喚,那是馬曉軍從他的「馬館」里臨時帶來的一名護兵,見馬曉軍進得門來,無人答理,為了給馬壯聲勢而吆喝的一聲。但是,散在祠堂二門外的黃紹竑的那些衛士,對馬曉軍的到來,既不立正敬禮,也未加阻擋。馬曉軍來到大廳之上,正在打麻將的幾位營長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到來,仍在繼續打他們的麻將。煙榻上躺著的黃紹竑,在青煙繚繞之中,面目模糊不清。

「馬司令到!」

那「馬館」中的護兵見這些人仍無動於衷,又提高嗓門猛呼了一聲。馬曉軍也咳了一聲,表示上官的咸嚴,又整了整他那剛穿上不久的少將軍服。但是,大廳上除了麻將牌碰擊的聲音外,對他的到來,仍毫無反應。

馬曉軍這才覺得氣氛不對,因為過去部下們無論是在打牌還是在抽鴉片,只要他馬司令到,他們不管玩得如何興濃,總是要站起來向他打招呼的。可是今天,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他!對部屬們的冷漠無禮,馬曉軍不禁大怒,他幾步奔到煙榻前,指著黃紹竑,怒喝道:「季寬,你給我起來!」

「啊?」黃紹竑從「雲霧」中探出頭來,他的靈魂,也似乎才從那幻虛的極樂世界返回。

「你來了,請坐。」黃紹竑卻並沒起來,他只是用煙槍指著煙榻旁邊專為隨從給他裝煙燒斗而擺設的一張板凳,隨便對馬曉軍說道。

「混蛋!」馬曉軍氣得一腳把那板凳踢翻了。

黃紹竑又抽了一口煙,微微地閉上眼睛,他的靈魂,又似乎隨著那飄渺的煙靄重又回到幻虛的極樂世界裡去了。馬曉軍見黃紹竑不理睬他,又奔到牌桌前,一拳擂在那八仙桌上,喝道:「煦蒼、世棟、傑夫,我回來了,你們難道都沒長眼睛嗎?」

夏威、韋雲淞、陳雄等人這才扔掉手中的麻將牌,故作驚訝地齊聲問道:「老長官何時歸來?」

馬曉軍一聽他們竟把自己稱作「老長官」,更是氣得火上加油,連喝帶罵地命令道:「什麼老長官!我是你們的司令,頂頭上司,我現在回來接管部隊,你們都跟我走,我要立即巡視部隊!」

「啊,老長官,請!」夏威那胖圓的臉上擠出几絲笑紋,拉著馬曉軍的衣袖說道,「老長官與我們分別的日子不短啦,來,先跟我們一起玩玩牌吧!」

馬曉軍摔掉夏威的手,拍著桌子叫喊道:「我命令你們,現在馬上跟我走!」

幾位營長和參謀陳雄,面面相覷,不由慢慢地站了起來。

黃紹竑在「雲霧」中看得真切,左手握著煙槍,右手卻伸到煙榻枕頭底下慢慢地抓住了那支子彈已經上了膛的手槍。

「走呀!」馬曉軍用眼光逼視著他的舊日部屬,他知道,只要把這幾位營長拉走,這支部隊便還是他姓馬的。

「唉,司令!」陳雄忍不住長嘆一聲,說道:「當日在北海我是怎麼對你說的?可是你不聽,現在米已成炊,大家也都擁護季寬,還有什麼辦法呢?你是老前輩,當不當司令,我們都是同樣擁護你的。我看,你就不要再提部隊的事了吧!」

「胡說!」馬曉軍怒氣沖沖地拍著桌子,破口大罵道:「黃季寬忘恩負義,目無長官,犯上作亂!這副本錢,原是我的,他想拿到荷包里去,這辦不到!你們跟著他,便是犯上作亂,不但情理難容,軍紀亦難容,我要把你們軍法從事,嚴加重辦!」

夏威、韋雲淞、陸炎和陳雄都低頭不語,馬曉軍便大叫道:「來人吶,給我把他們押下去!」

跟馬曉軍來的那個「馬館」護兵,從木殼裡抽出駁殼槍來,對著夏威等人喝道:「走!」

「叭」地一聲,不知從哪裡突然飛出一顆子彈,正好擊中「馬館」護兵的腦袋,那剛剛還在耀武揚威吆喝的護兵,立時打了個踉蹌,便栽倒在血泊之中,手中原先握著的駁殼槍,跟著摔在一邊。馬曉軍一見,嚇得大驚失色,雙腳好似篩糠一般,剛才那陣威風,頓時煙消雲散。他一手拉著夏威,一手扯著陳雄,連連哀求道:「別……別……別動武,看在同鄉的份上,千萬別……別殺我,我……我……什麼都……不要了!」

第二天,馬曉軍灰溜溜地離開了容縣,又跑到廣州去了。

黃紹竑攆走了馬曉軍,除掉了心腹一患,從此牢牢地控制了這支部隊,但他臉上仍不見輕鬆滿意的表情。他的鴉片煙癮,本來不算很大,每日只吸午煙和晚煙,但最近卻一早起來便命令勤務兵提上裝煙膏的骨制小盒,到街上的「煙京」 去「挑煙」 。勤務兵買煙回來後,黃紹竑即命為自己打煙,從此,他抽上了早煙,一天早、中、晚三頓煙,一頓也不少。鴉片煙抽多了,他臉色焦黃、消瘦,再加上腮上那長長的濃黑鬍鬚,乍看起來,確有幾分嚇人。除了抽鴉片煙,他平日很少說話,也無所事事。那雙眼睛,在抽了幾口鴉片煙之後,便顯得異樣的亢奮,可是當他從煙榻上下來時,卻又感到是那麼空虛無聊,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好象那不是個二、三十歲青年人的血肉之軀,而是一堆空泡的燈草。也許,他的雄心壯志,他的這副從老長官馬曉軍手上拿過來的「本錢」,乃至他的生命,都會默默無聞地無聲無息地從那針頭小的煙鬥眼里吸進去,吸進去,不斷地吸進去,然後化作縷縷白煙,飄散逝去,無影無蹤。每當想起這些,他便感到不寒而慄,他並不是那種一味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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