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軍情危急馬曉軍膽怯逃北海 前途渺茫黃紹竑流竄粵桂邊

話說黃紹竑要將部隊開赴粵境的靈山縣整頓待命,司令馬曉軍卻一時拿不定主意,但又想不出擺脫窘境的辦法,最後還是聽從了黃紹竑的安排,決定取道桂境的那馬坪、那連圩進入粵境的那樓圩,向靈山縣前進。

這一日,黃紹竑率隊離開吳村圩,後邊便跟著響起激烈的槍聲,廣西自治軍尾追而至,黃紹竑只得且戰且走,所幸自恩隆出發以來,便無日不在行軍中激戰,所部雖減員嚴重,但對打仗和走路已成家常便飯,因此倒也能應付得過來。當進入那馬燈時,忽見一條河流擋在面前,此河雖算不得大,但時值暴雨過後,山洪暴發,渾濁的河水卷著樹枝、房板、房草,往前洶湧奔騰而去,那氣勢卻也嚇人。河邊無橋可過,徒涉更不可能,只有一隻小木船,系在河邊一株古柳上,被怒濤撞擊著,拉扯著隨時將要隨波逐流而去。渡口上下,空寂無人,大概是槍聲把船夫和待渡之人嚇得早已躲藏起來。馬曉軍和黃紹竑急急來到河邊,此時後面槍聲已經迫近,在這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緊急時刻、馬曉軍不由疊聲叫起苦來,忙驚慌地詢問左右。

「這是何處?」

因無嚮導,官兵中又無本地之人,左右皆搖頭不能答。

一名衛士,偶見河邊的野草叢裡,豎有一塊殘斷的石碑,忙跑上前去,扒開草叢,只見那石碑上端端正正地鐫刻著三個大字——「那馬渡」。衛士忙跑迴向馬曉軍報告道:「司令,此地名叫那馬渡,這河,想必也叫那馬河了。」

馬曉軍一聽「那馬渡」三個字,頓時只覺得頭頂轟地一聲震響,雙腳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左右忙將他扶住,驚問道:「司令,司令,你怎麼啦?」

馬曉軍並不回答左右的話,卻只是胡亂地向黃紹竑搖手,顫顫兢兢地命令道:「季寬,無論如何不能在此渡河,快……快撤退!」

「為什麼?」

黃紹竑沉著地問道。他已經命令一個排的官兵,登上那隻孤舟,準備渡河了。

「你不知道,這裡名叫那馬渡,『那馬』和『拿馬』,是一個音,我……我……我不正是姓馬嗎?在此渡河,凶多吉少,快……快撤退!」馬曉軍結結巴巴地說道。

黃紹竑和衛士們聽了簡直要捧腹大笑起來,但是,形勢太嚴重了,誰也笑不起來。黃紹竑那兩隻冷峻的眼睛緊盯著已經登上小木船的官兵,斬釘截鐵般地說道:「為了全軍的生存,不管是『拿馬』還是『殺馬』,我們現在都要搶渡過去,出發!」

馬曉軍見黃紹竑如此說,渾身更加發起抖來,也不知這是嚇的還是氣的,他用手指著黃紹竑,罵道:「你……你目中,還……還……有……沒有我這個司……司令?這支部隊,姓……姓馬,絕不能在……在此渡河!」

馬曉軍說著,又跌跌撞撞地奔到即將揮舟搶渡的那五十名官兵面前,氣喘吁吁地下達命令:「回……回來!都……都給我,回來!」

不管怎麼說,馬曉軍畢競是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官兵們見他下令不準渡河,也不敢放船而去,只是怔怔地望著他,有的已經從船上跳了下來。這時,後面的槍聲越來越近,河中的浪濤也越來越猛,黃紹竑明白,如不及時搶渡過去,背水一戰,只有全軍覆沒。他心中此時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非在此地搶渡那馬河不可。這隻孤舟,系著全軍一千餘人的安危,也系著黃紹竑的命運,時機不容他優柔寡斷,也不容他向馬曉軍抗辯解釋……

「司令,關於在此渡河問題,我剛剛口佔一卜,乃大吉大利之舉。」黃紹竑走到馬曉軍跟前,欣喜地說道。

「啊?」

馬曉軍驚奇地看著黃紹竑,他有些不明白,這位一向善戰的黃統領,何時竟也學得此道。

「『那馬』,『拿馬』,『撒馬』音皆相近,然今觀此河中奔涌不羈一瀉千里之波浪,乃似萬千之奔馬也,應取『撒馬』之意方為貼切。」黃紹竑神秘地說道。

「有何根據?」馬曉軍眨著眼睛問。

「撒者,放開也。朱元璋之軍師劉伯溫有詩云:『手摘擊樹子,撒入大海中』,豈不正瑞應司令今日在此渡河么了」

馬曉軍聽了立即轉憂為喜,愣了好一陣才忙問道:「季寬,這可是真的?那太好啦!我平生最信服劉伯溫!」

黃紹竑也不再解釋,只是向馬曉軍深施一禮:「我等托馬司令之洪福,得在此渡河脫難也!」說罷,也不待馬曉軍吩咐,隨即命令傳令兵道:「要馮營長不惜代價,指揮後衛部隊,抗擊兩小時,然後撤到此渡口渡河!」

黃紹竑又向那剛才從船上跳下的五十名官兵命令道:「登船,快,搶渡過去!」

那五十名官兵得了渡河命令,趕忙登船,立即向對岸搶渡,那隻木船,象離弦的箭也似的,推波助瀾,直向對岸衝去。登岸後,官兵們立即搶佔地形,掩護渡河,那隻木船,又由兩名士兵划了過來。黃紹竑忙命兩名衛士攙扶著馬曉軍,一齊登上木船,向對岸渡去。黃紹竑和馬曉軍登岸後,那隻木船又划了回來,一批部隊又乘船渡了過去,如此渡了十幾船,這時馮春霖已完成掩護渡河任務,帶著他那一營僅存的三十餘名士兵,也急急趕到那馬渡口,乘最後一趟木船渡河。這時,敵軍已臨近渡口,正用密集的火力掃射木船。

黃紹竑在對岸指揮火力掩護馮春霖渡河,馮春霖站在船頭上,用手提機槍指揮士兵們向已衝到河邊的敵軍還擊。木船由於中彈太多,開始下沉了,馮營長在紛飛的彈雨中挺身站在船頭,毫不猶豫地將那支子彈已經打光的手提式機槍扔入河中,這時河水已經淹到膝頭,他不慌不忙地從腰間取下一隻暗紅的酒葫蘆,對著嘴,不停地喝著葫蘆中的酒,水已淹到脖頸了,但他仍繼續喝著,彷彿要把今生今世要喝的酒,都在這一刻中全都喝完才痛快。一個濁浪撲來,淹沒了馮春霖和他那三十餘名士兵,那隻暗紅色的酒葫蘆,在河面打了幾個旋轉,便沒了蹤影。波濤中有個人在發出呼喊:「弟兄們,跟我來!」十幾隻腦袋,不甘於沉沒下去,在波浪中起伏著,十幾名士兵,浪里餘生,竟爬上了對岸,黃紹竑急跑來看時,卻沒有馮春霖。一向不會流淚的黃紹竑,此時只感到兩隻眼眶裡酸脹得難受。馬曉軍見全軍大部在此危急時刻能安然渡河,真是大喜過望,忙命人找來香燭紙錢,就在那馬河邊燒祭一番,以謝神明之佑助。

黃紹竑渡過那馬河之後,也不敢停留,仍向前以急行軍速度前進,直到進入粵境邊上的那樓圩,才完全擺脫了廣西自治軍的追襲。在那樓圩,黃紹竑命部隊體整了兩天,對殘部也稍作了些整頓,然後拔隊向粵境的靈山縣進發。此時,部隊的給養發生了問題。當由恩隆到達南寧的時候,劉震寰曾發給馬曉軍部一些廣西軍用鈔票,這種鈔票是陸榮廷、譚浩明舊桂鈔作廢后的代用品,在廣西時,當兵的拿著它去購買物品,老百姓和商人看到那黑洞洞的槍口,也不敢不賣。

可現在到了廣東,便成了一堆廢紙,一錢不值了。吃飯問題怎麼辦?在廣西時,受自治軍日夜追襲,每天除了打仗就是跑路,自治軍是馬曉軍部隊生死存亡的大敵,現在,吃飯問題便取代了自治軍的威脅,甚至比在困境中的惡戰還嚴重。馬曉軍雖然庸碌,但他手下的「三寶」黃紹竑、白崇禧、夏威都精明強幹,治軍也較嚴,他們一向不準士兵強搶百姓財物,因此所部軍紀較其他部隊為好。在扶南一帶剿匪時,因全軍紀律好,又平息了匪患,當地百姓,還為馬曉軍立了生祠。現在,進入粵境,形同流寇、無依無靠,如果不加強約束部隊,便會流為打家劫舍的匪伙,粵境之內,民風強悍,當流寇也不易生存。更何況黃紹竑是個心比天高之人,堂堂軍校出身,他一向瞧不起綠林出身的陸榮廷、譚浩明等人,如今雖在困境中,卻怎肯淪為草寇!但肚子問題怎麼解決呢?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現在已是午後時分,黃紹竑命部隊在路邊的樹蔭下休憩,士兵們三三兩兩,有靠在樹身上睡覺的,有脫下衣服抓蚤子的,但是全軍都是飢腸轆轆,一隻蟬不知爬在樹上的什麼地方叫著——「飢呀——飢呀」。由於連日征戰,黃紹竑的鬍子長得怕人,他臉頰搜削,顴骨突出,衣衫破爛,只有那雙眼睛仍然閃射著兩道冷峻的光芒,加上束在腰上的武裝帶,使他更顯得剽悍而沉著,富於冒險的拼搏精神。本來,他也是個酒色俱全,揮霍無度之人,吃喝嫖賭抽(鴉片)無所而不為,紙醉金迷,一擲千金。但是在險惡的環境中,他又能異常冷靜而沉著,能吃苦耐勞,能與部下共患難。現在,他與士兵們一樣,由早至午後,行軍四十餘里,尚粒米未進,餓得難受時,只是把腰上的武裝帶緊了緊,咽一口唾沫下肚。他此刻背著雙手,在一棵大樟樹下來回踱步,低頭沉思。士兵們都在偷偷地著著他,他們見黃紹竑也和自己一樣,挨餓得心慌,因此都不敢說餓。只有從那馬河中死裡逃生的一位老班長,正在津津有味地向士兵們講述著廣東名菜如何好吃:「弟兄們,那廣州蛇王滿的五蛇羹,你們可曾吃過?」

那些餓得肚子咕咕叫的弟兄們,都搖了搖頭,老班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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