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破釜沉舟黃紹竑夜襲三江口 金蟬蛻殼劉震寰撤退邕州城

上回書說到馬君武省長見南寧處於自治軍的包圍之中,形勢危殆,乃用黃旭初之計,命田南警備軍第五路馬曉軍部馳援南寧。司令馬曉軍到南寧受命後,急電所部統領黃紹竑率領全軍星夜由恩隆向南寧進發。恩隆地處右江下游,黃紹竑奉令後,率軍由右江南岸行進。此時,右江一帶,已是廣西自治軍的天下,到處白旗飄飄,村落大鎮,盡為自治軍所佔據。黃紹竑這支歸編了廣西省府的部隊,自然成了他們的眼中釘。黃紹竑率軍且戰且走,行軍六天,和自治軍打了七仗,部隊相當疲乏,減員嚴重,卻又無法休整補充。這一天黃昏,他們走得人困馬乏,來到一個險惡去處。這裡是左、右兩江的交匯點,名叫三江口,只見兩岸青山矗立,江水奔騰咆哮,一個個令人目眩的旋流,象無數的怪魔,潛伏在神秘陰森的江底,張開大嘴,等待著送上口來的船隻和行人。而那鋪在江上起伏不定的殷紅殘陽,卻又象是從那一個又一個的旋流中湧出的鮮血,它彷彿告誡人們:那便是江底的怪魔咀嚼食物時從口中溢出的人血。颼颼的江風,從江面掠過,給人帶來的不是初夏的涼爽和濕潤,而是一身雞皮疙瘩。江面看不見一隻水鳥,更無漁夫帆影。黃紹竑立在江岸邊,用全軍那架唯一的望遠鏡,觀察對岸。夕陽映著他那鬍子拉碴顴骨突出的瘦臉,顯得十分精明慓悍。幾位營長見黃紹竑站在這裡,也都走了過來。這支部隊,雖說多年來屬馬曉軍統率,但黃紹竑、白崇禧、夏威三人卻是這支部隊的靈魂。現在白崇禧已到廣州治腿傷,夏威自恩隆出發時就一直患病,不斷發燒,由兩名勤務兵用擔架抬著,勉強隨軍前進。因此在這危急時刻,幾位營長便自然靠攏到黃紹竑身邊來了。他們一邊看著對岸,一邊又回過頭來看著黃紹竑,誰也不說話。這時,那兩名勤務兵也把夏威抬過來了。

「季寬,我們現在走到什麼地方了?」夏威正在發燒,他從擔架上支起半個身子,昏頭昏腦地問道。

「什麼地方?你不看這三江交匯之處,我們不是行到天的盡頭,怕也是走到地的盡頭了!」

黃紹竑那望遠鏡的鏡片上,出現一個巨大的「人」字,左邊那撇澤左江,右邊那一捺是右江,左、右交匯之處上延的一段是邕江。黃紹竑的部隊,現在處在左、右兩江包圍的三角嘴上,對岸早已為自治軍佔據封鎖,後面尾追的自治軍象群餓狼一般,正不顧死活地向他們撲來。

「叭叭……」

對岸響起了槍聲,顯然,敵人已經發現了他們。

「報告黃統領,尾追之敵正與後衛部隊交火!」一名軍官跑來向黃紹竑報告。

約在五里外的地方,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那是擔任後衛的馮春霖營正在阻擊尾迫之敵。

「唉,兵臨絕地!」

夏威長嘆一聲,剛支起的半個身子,又無力躺下去了,他感到無能為力,只有聽天由命了。

圍在黃紹竑身旁的幾位軍官——韋雲淞、陸炎、陳雄,心頭不由一緊,他們知道,現在只有聽黃紹竑的,他們相信他會拿出辦法來,只要有黃紹竑在,這支部隊就垮不了。但是,黃紹竑卻只默默地將著額下的鬍鬚,一言不發,他的嘴唇在一陣陣地抽搐著,嵌在深陷的眼窩中的眼珠,閃著飢餓難捱的饞光,接著,他的肩膀也抽搐起來了,神色顯得煩躁不安。煙幫頭子出身的營長陸炎,知道黃紹竑的鴉片煙癮發作了,忙扭頭喚勤務兵:「快拿煙來!」

勤務兵忙拿過鴉片煙槍和煙燈,陸炎將黃紹竑扶到一塊背風的大石下。黃紹竑一見煙槍和煙燈,也不管地下儘是沙石雜草,便一下躺了下去,把身子彎成個蝦弓狀,陸炎親自為他裝斗燒煙,黃紹竑貪婪地吸了幾口,立即感到心曠神怡,精神大振。他將煙槍扔給陸炎,霍然而起,兩隻眼裡閃著亢奮的光彩,接著就下達作戰命令:「世棟、煦蒼、華圃三營跟我利用運載家眷行李的五條船,趁夜渡過右江北岸,搶佔灘頭陣地,務將守敵擊潰!」

他對傳令兵命令道:「通知馮春霖營長,竭盡全力,向尾追之敵發起反衝擊,將其擊退,再猛追五里,然後迅速撤到江邊,登船過河!」

部署既定,黑夜也隨之降臨,江風驟急,江濤拍岸,月黑山高,那流水湍急的江面,彷彿是一匹長長的使勁抖動著的黑色絨緞,又象是大地突然裂開的一條寬大的動蕩不定的深淵。黃紹竑帶著由韋雲淞、夏威、陸炎三個營中抽調出的三百名精銳官兵,分乘五艘木船,利用暗夜和風浪的掩護,神不知鬼不覺地渡過了右江。黃紹竑命人將敵哨兵悄悄幹掉,又令那五條船回去接運部隊和眷屬。待全軍渡過之後,黃紹竑下令將五條木船全部鑿沉,然後一聲令下,猛撲敵陣。蹲在簡易工事里的自治軍,此時已酣然入睡,萬沒料到有人竟敢黑夜渡河,突破天險三江口,混亂之中,嚇得抱頭亂竄。黃紹竑揮兵一路追殺,直到天明,方才收隊。他將部隊略加整頓,全軍草草開飯,接著向南寧進發。一路僅有小股自治軍襲擾,黃紹竑也不敢戀戰,率隊直奔南寧,直到離城四十里地的石埠好,才擺脫自治軍的追襲。部隊在石埠好休息了小半日,他們仍繼續前進,準備在天黑前進城。可是,離南寧城愈近,黃紹竑那剛鬆弛下來的神經,又倏地拉緊了起來。

他覺得氣氛不對,因為南寧方向的槍聲響得又緊又密,還有大炮的轟鳴,城中有濃煙騰起。本來,經過七、八天的作戰廝殺,對於槍炮聲,黃紹竑和他的部下已感到是家常便飯一般,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但是,無論是他還是部下的官兵,都是抱著到南寧來休整、享受和發財的,除了求生的本能之外,便是南寧這座頗為繁華的省城在吸引著他們,是茶樓、酒館、煙館、妓院這些令人醉生夢死的花花世界驅使他們去廝殺拼搏。因為陸榮廷在廣東戰敗,桂軍被攆回廣西,黃紹竑和他的官兵們,到了偏僻的百色駐紮,那裡雖是雲、貴鴉片入桂的孔道,又是可以大發橫財的地方,但是,可供他們揮霍享受的場所卻太少。百色是座小小的山城,對於見過大世界的黃紹竑來說,更是處處看不上眼,總覺得一切都是那麼土,就連江邊那花艇上的姑娘,無論是唱的曲兒還是那迎客的眉眼,都遠不及廣州和梧州的姑娘令人開心。黃紹竑在梧州駐紮時,曾在五顯碼頭結識過一個漂亮的艇妹,到百色後他仍在懷念著她,時時想著在百色撈夠了錢,再到梧州和廣州去。後來在百色被劉日福繳械,差點一命嗚呼,畢竟大難不死,能與白崇禧重振舊部,移駐恩隆。那恩隆比起百色來更是等而下之,如今好不容易奉到命令,出生入死將部隊拉到南寧來,沒想到那槍炮聲又象呼號的鬼魂似的總緊緊的跟隨著他們,不願離去。

「停止前進!」

黃紹竑命令部隊停下,立即派人前去偵察情況。不久,偵察人員回報:「自治軍林俊廷、陸福樣、蒙仁潛的部隊,已攻到離南寧城北十里的大王墳了。馬君武省長已於數日前乘船東下,奉命守備南寧的劉震寰、黃明堂部粵桂軍,勢單力薄,已被迫退守城外的鎮寧炮台。」

真是躲鬼又進了城煌廟,黃紹竑實在沒料到,他在三江口破釜沉舟,來到南寧不獨享樂不成,恐怕連衣食飯碗也大成問題。為了穩定軍心,他沒把南寧的真實情況轉告幾位營長,只說馬司令在城裡差人來要他馬上去商議大事,隨即命令部隊在西鄉塘堯頭村警戒待命。他帶衛士數名,揀小道走,潛入南寧城內找馬曉軍去了。

黃紹竑進得城來,只見到處是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劉震寰、黃明堂的粵桂軍到處拉夫、搶劫。

「看來他們要走了,也許就在今夜……」黃紹竑暗暗忖度著,心情更為沉重。在廣西他這千把人根本無法生存,跟劉、黃躥往廣東,他在粵軍中又無根基,更何況兩廣關係幾年來勢如水火,他本人和所帶的部隊又都是廣西人,到廣東去只有被粵軍繳械收編。黃紹竑急得心裡油煎火燎的。他現在急需找到馬曉軍,商決今後的出路問題。雖然馬曉軍不見得能拿出什麼好主意,但馬曉軍到底還是司令,這事非得找他商議不可。根據馬曉軍一向講究吃喝的特點,黃紹竑斷定,如果馬曉軍目前還留在城內的話,必然住在豪華的南寧酒店。黃紹竑到南寧酒店一打聽,馬曉軍果然還住在這裡。

他問清楚房間號碼,徑自上樓敲門去了。

卻說馬曉軍自到南寧後,便住進了南寧酒店三樓一套豪華的房間。他遵照馬君武省長的命令,急電黃紹竑率領全軍由恩隆出發增援南寧,他自己則在南寧酒店整日飲酒作樂,只待黃紹竑把部隊帶來。沒想到南寧風聲日緊,馬省長不敢在邕久留,率領省署職員及衛隊乘船東下梧州去了,馬曉軍因有留守南寧的任務,不能隨馬省一長前去,只得硬著頭皮留在被自治軍包圍的南寧,待自己的部隊到來再說。那位一向愛說大話的「大公貓」劉震寰,雖然就任了陳炯明委薦的廣西善後督辦,但他的日子並不比馬君武好過。他兵微將寡,既怕被自治軍包圍消滅在城內,又怕放棄南寧被陳炯明追究,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得知馬曉軍部前來增援南寧,不覺心中暗喜,便決定來個金蟬蛻殼之計,他命人將馬曉軍從南寧酒店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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