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義正辭嚴馬省長怒憤貼訃告 語重心長孫總統赴邕說競存

李宗仁帶著一名衛士,由貴縣乘船來到南寧,找了一家旅館住下。歇息了半日,他打聽得不少情況。原來,自從粵軍勢如破竹進入廣西後,陸榮廷和廣西督軍譚浩明,省長李靜城等已由南寧逃往龍州。孫中山大總統為了最後一次爭取陸榮廷,曾派人由越南到龍州帶信給陸榮廷,勸說他歸降。

可是陸榮廷非但不接受孫大總統的勸告,反而把那位使者給槍殺了。孫中山怒不可遏,命令粵軍總司令陳炯明督率粵軍,掃蕩陸榮廷殘部。粵軍向龍州、百色、靖西一帶追擊,陸榮廷、譚浩明無法立足,只得逃往越南,跑到上海去了。自陸、譚走後,廣西政治軍事上已失去統一。同時由於粵軍入桂懷著報復心理,紀律極壞,由梧州沿河直到龍州、百色,除了幾個較大的城市之外,幾乎所有市鎮都被燒殺擄掠一空,鄉村殘破,路有餓殍,慘不忍睹。粵軍的暴行,激起了廣西民眾的極大仇視和反抗。桂軍殘部和地方武裝紛紛豎起自治軍的白色旗幟,與粵軍作戰。在百色一帶,以劉日福為首;在河池、都安方面以林俊廷、陸福樣、蒙仁潛為首,柳州方面以韓彩鳳為首;桂林方面以梁華堂為首;潯州一帶陸雲高、張希拭為首,聲勢十分浩大。

探聽到這些情況後,李宗仁心裡暗想,廣西雖被粵軍佔領,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眼下群雄紛爭,正是自己大顯身手的時候。但他此次來邕,既是奉粵軍總司令陳炯明之命,因此自是不敢怠慢,第二天上午,便準備去拜謁陳總司令。

行前,他特地颳了鬍子,整好軍容,便對那跟隨而來的衛士吩咐道:「我現在要去見陳總司令,如果今夜不歸,便有不測。你也不必在南寧等我,可自搭船往貴縣回北流去,報告李、何二位支隊司令,好生提防,斷不可把部隊繳槍遣散!」

那衛士跟隨李宗仁征戰有年,與李宗仁感情頗深,現在聽長官此說,眼淚立時便簌簌地落了下來,不忍離去。說道:「長官,讓我跟你一起去罷。」

李宗仁笑道:「你去何用?當然,這是我作的最壞打算,諒必陳總司令也不會拿我怎樣的,你放心在此等候好了。」

李宗仁離了旅館,一人徑自向麻雀巷走來,不久便到了陳炯明的司令部門口。門前戒備森嚴、幾名持槍的粵軍在守衛著。李宗仁取出名片和陳炯明召他赴邕報告的電令交給衛兵長,請他引見。那衛兵長轉身進去,不久便出來對李宗仁說道:「陳總司令在大客廳接見你,請跟我來吧。」

李宗仁又理了理軍容,這才跟著那衛兵長,往司令部的大客廳走去。到了大客廳,只見陳炯明已高高在座,李宗仁忙行了軍禮。陳炯明坐著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了禮,接著便說了兩個字:「請坐。」

李宗仁向陳炯明躬了躬身子,便落座在離陳較遠的一張單人皮沙發上,衛兵長給他端來了一杯茶,便肅立在客廳門口。李宗仁雙眼迅速掃視了這間廳堂和他的上司一眼。這間廳堂非常寬敞,擺著幾張古色古香黑漆發亮的桌椅,四周又放著幾盆形態古拙的福建茶和雀梅。正中掛一幅威虎圖,那隻毛色斑斕的猛虎,正對來客虎視眈眈。威虎圖兩邊,掛著鄭成功那副名聯:「由秀才而封王,撐持半壁舊山河,為天下讀書人頓增顏色;驅外夷以出境,開闢千秋新世界,願中國有志者再整雄風。」李宗仁暗想,這位陳總司令看來氣概不凡!的確,陳炯明穿著佩有上將階級的軍服,坐在那裡,顯得儀錶堂堂,威風凜凜,不過,細看時他的眼睛卻顯得有些毛病。坐下之後,陳炯明用那雙斜視的眼睛看了李宗仁一眼,問道:「李司令,你部是住在北流嗎?」

「是的,總司令,自從在橫縣點驗之後,職部便遵命移駐北流,履行訓練剿匪職責。」

「唔。」陳炯明用鼻子應了一聲,也沒再接著問下去,卻隨手端起茶几上那隻精巧的褐色小茶壺,慢慢地喝起茶來。李宗仁感到很不自在,又怕陳炯明追問起繳炮之事,便先發制人地說道:「總司令,關於命令職部繳炮之事,由於玉林五屬一帶匪患嚴重……」

「唔。」陳炯明又用鼻子哼了一聲,放下手中那隻小小的茶壺,傲慢地把手一揮,打斷了李宗仁的話:「這些,我都知道了。不過,那幾門炮,你還得交上來,否則……」

李宗仁心裡一震,他不知道陳炯明在「否則」之後還要說些什麼?是扣留、撤職,繳械?他心裡正在忐忑之際,只見一個參謀模樣的軍官走了進來,見客廳中有人在坐,便徑自走到陳炯明面前,呈上一紙電文,附耳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只見陳炯明把眉頭一皺,隨即站了起來,對李宗仁說道:「李司令,你先回去吧!」

李宗仁見狀,忖度必有火急軍情使陳炯明匆匆結束談話,他忙起立,向陳炯明行了禮,便由那位一直肅立在門口的衛兵長引著,走出了司令部。李宗仁回到旅館,那位立在門口眼巴巴正在盼望著的衛士,見長官如此快便回來了,立即高興地迎了上去,喊了聲:「長官,你回來了!」

李宗仁笑道:「回來了,你等慌了吧?」

衛士卻問道:「陳總司令沒留你吃飯嗎?」

李宗仁搖了搖頭,他這才想起,陳炯明為何不留他吃飯呢?照例,高級長官召見遠道而來的部下,總要垂詢一些軍中情形,隨機慰勉訓示,然後設宴招待。可是他與陳炯明的會見談話剛開了個頭,陳炯明便中止了談話,既沒留他吃飯,又沒定下續談的時間,更沒再提起繳炮之事,三言兩語、「唔」了幾聲,便沒了下文。李宗仁尋思一陣,覺得其中必有緣故,遂決定在邕暫時住上幾日,看看情況再說。

和陳炯明見面不得要領,李宗仁便決定去拜訪省長馬君武。因為馬省長是桂林人,和李宗仁有同鄉之誼,這樣會更好說話一些,如能從他那裡爭取領到餉項,也不虛此一行。

第二天,李宗仁來到省長公署門口,只見許多人正在圍觀什麼東西,有的憤怒指責,有的搖頭嘆息,真是群情鼎沸,不可遏止。李宗仁見了好生奇怪,心想省長公署這裡不知發生什麼大事了,他忙也擠過去,想看個究竟。人們見他披著「老虎皮」,有的立即驚惶地走開了,有的卻罵得更加起勁,甚至有人竟朝他吐口水。他由於不知就裡,也不便計較,只是往前擠去。到了前面,才看清原來大家圍觀議論的是貼在牆上的一篇訃告。李宗仁剛看了開頭幾句話,便大吃一驚,那訃告上寫道:「不孝君武,不自損滅,禍延廣西……」

開始他還以為是馬省長的父母大人過世,省長公署正在為馬省長父母操辦喪事呢,可是仔細一看,才知道是馬省長用訃告的方式函復省議會。訃告中曆數粵軍入桂,禍害廣西民眾的罪行,而對於省議會屢次要求省長出面制止,他卻無能為力,慚愧至極,遂向全省父老請罪。李宗仁看過馬省長親筆手書的這篇「訃告」,心情也十分憤慨沉重,但值得欣慰的是,他無論是坐困六萬山中,還是開赴橫縣及駐兵北流,所部官兵,還沒有發生禍害百姓的行為。想到這裡,他更想去拜會馬省長了。他掏出名片,交給省長公署的傳達,那位傳達見他是軍人,料想又是粵軍總部的人來找麻煩了,便沒好氣地說道:「馬省長正在和法國駐龍州領事談話,沒時間接見你!」

李宗仁謙和地說道:「我和馬省長是同鄉,專程來拜望他的。」

那傳達見李宗仁說的是桂林官話,態度溫和,這才說道:「你稍等一下吧。」

李宗仁便在傳達室里坐著等候,順便問那位傳達:「法領事常來見馬省長么?」

傳達道:「自馬省長上任以來,法領事已來過兩次了。陸榮廷、譚浩明在位時,這位領事每次來,省長李靜城都以香檳酒招待,還仍恐不周,但法領事態度卻十分傲慢,指手劃腳,連陸榮廷都不放在眼裡。馬省長剛一上任,法領事來謁,馬省長只饗以清茶一杯,連支香煙也沒有。沒想到法領事卻非常謙恭,他見了馬省長,老遠便深深地鞠起躬來。口裡連說:『我尊敬的馬博士、馬省長,您好!您好!』你說怪也不怪?」

那傳達正說著,只見馬省長已經送客了,他只站在客廳門口,沒有下階送客,那法國領事卻向他深深地鞠了九十度躬,然後小心翼翼地離去,李宗仁看得十分真切。那傳達趁著空隙,去向馬省長察報有位桂林軍人求見。馬省長說了聲:「請。」那傳達便跑回來,對李宗仁說道:「快去吧,馬省長在客廳等著你。」

李宗仁頗感詫異地問道:「馬省長連秘書隨從也沒有么?」

那傳達道:「會見賓客,馬省長不喜歡用秘書隨從,他曾吩咐過我:不論是文武官員或平民百姓,凡有事要見他,可隨時通報,他均抽時間予以接見。」

李宗仁點點頭,象是對傳達又象是對自己說道:「到底是孫大總統派來的省長啊!」說著他走進了客廳,把軍帽取下,向馬省長行了鞠躬禮。馬省長忙招呼他坐下,命人送來了煙茶。李宗仁坐下後,便向馬省長報告了個人的簡歷和現在駐紮北流部隊的情況。馬君武聽了滿意地說道:「原來你就是在北流靠賣槍度日的李司令,北流縣商會王曾向我具函褒獎你治軍嚴明,不侵擾百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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