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接受改編李宗仁下山被點驗 居心叵測陳炯明繳炮費心機

橫亘粵桂兩省邊境的六萬大山,群峰連綿起伏,層巒疊嶂,山勢險峻。從山下仰視,宛如一堆堆被旎風掀起的狂瀾,直撲雲天;從山的最高處鳥瞰,卻又象無數毛色雜混的巨牛緊緊地擠在一起,有的站立,有的卧地,形態各異。六萬大山,乃是廣西最有名的匪巢之一,它與十萬大山,四十八嶐齊名。山中盜匪出沒,打家劫舍,殺人越貨,行人聞之,莫不談虎色變,真是一個陰森恐怖的所在!

李宗仁率領的這一千多人,開進了六萬大山中,只見山中荒蕪,廬舍為墟,罕見人煙。四面群峰透逸,亂石突兀,連一小塊可供屯兵紮寨的平地也不易找到。部隊走得人困馬乏,黃昏時分,李宗仁便下令宿營。各連各排,傍山依谷,就著汩汩小溪,結草為廬,山溪谷旁,升起裊裊炊煙。

第二天早晨,李宗仁到各連去察看部隊,只見士兵官佐,席地而坐,有擺攤摸牌的;有哼唱下流小調的,有練拳踢腿的,有脫下衣褲捉虱子的,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李宗仁看了,心裡頓時煩悶起來,這成什麼軍隊了?這不是上山落草,稱王紮寨么?他一邊走,一邊不覺搖頭嘆息起來。這時,正躺在一棵山胡椒樹下吸煙的一個軍官,倏地向李宗仁跑來,笑眯眯地說道:「李邦統,弟兄們肚子里沒什麼油水了,何不派人出去打兩趟生意?」

李宗仁一看,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保定軍校出身的連長俞作柏,由於他長著一雙詭譎的大眼,作戰狠勇卻又有些謀略,因此同級官佐便常以「俞大眼」呼之。李宗仁曉得,俞作柏說的「生意」,便是「搶劫」的隱語,便正色道:「健侯 ,我們進山僅是暫避,為權宜之計,決不是當土匪,怎能做打家劫舍的勾當!」

俞作柏訕笑著,不以為然地說道:「這年頭,兵匪難分,明搶暗奪,還不是一路貨色。」

李宗仁還是斷然地說道:「我李某人不當土匪,也絕不容許部下去做土匪!健侯,你我皆是軍校出身,又身為官長,一定要約束住部下。」

俞作柏見李宗仁不為所動,只好眨了眨那雙大眼,怏怏而去。

李宗仁又察看了幾個連隊,情況都差不多。而且由於黃業興部隊大潰敗,部隊倉皇逃跑,所帶給養不多,李宗仁的部隊當然也不例外,因此用不了幾天,全軍就會斷糧,李宗仁十分焦急。這六萬山中,莽莽蒼蒼,雖說可以采野菜獵野獸充饑,可這怎麼堅持得了呢?李宗仁站在一塊褐色的石頭上,見士兵們在小溪的岩縫裡捉山螞拐,上岩壁采野韭菜,在茅草叢中摘蕨菜苗,心中倒也得到幾分慰藉。因為他自帶兵以來,由排長而連長,由連長而營長,雖說他剛補上幫統頭銜,畢竟也逐步往上升。他平時能嚴格約束部下,伙食軍需一向公開,不吃空缺,打仗時能身先士卒,在林虎軍中,倒也頗有些名氣,因此在這艱難的非常時期,尚能穩定軍心。

「長官,請用餐吧。」

李宗仁的護兵捧著一盒飯,一隻豬肉罐頭和一瓶桂林三花酒走過來。

李宗仁見了靈機一動,忙從護兵手裡接過豬肉罐頭和酒,對護兵說道:「我到連里和弟兄們一起吃。」說罷,一手提著酒瓶,一手抓著罐頭走到伍廷颺的重機槍連去了。重機槍連不是李宗仁的基本營里的連隊,對這些新歸附的部隊,他對他們更為關心。

重機槍連正在開早飯,士兵們端著碗胡亂坐在草坡上,菜盆中全是青綠的野菜。士兵們見李宗仁來了,三三兩兩地站起來,一個排長跑過來,向李宗仁敬禮,請他訓話。李宗仁和藹地笑著,舉著手裡的三花酒瓶,親切地說道:「我是來和弟兄們一起吃飯的。」說著向士兵們擺擺手,「坐下,弟兄們請坐下。」

李宗仁說著忙將酒瓶擰開,又將豬肉罐頭盒打開,走到士兵們面前,說道:「弟兄們,你們辛苦了,進了這六萬大山,沒有什麼好吃的,這是我僅剩下的一瓶酒和一盒罐頭,讓我們共同來享用!」說罷,他走到士兵們面前,給士兵倒酒,每人發給一小匙嫩頭肉。士兵們見了十分感激,連聲說道:「感謝幫統的恩典!」

「感謝長官看得起我們!」

李宗仁笑著,說道:「我也感謝弟兄們看得起我!」正說著,他忽然發現在一塊大石頭下,靠著一個呻吟不止的傷兵,忙走了過去,問道:「這位弟兄哪裡挂彩了?」

「腳,右邊這隻腳。」那傷兵有氣無力地說著,眼裡貪婪地望著李宗仁手上的酒和罐頭。

李宗仁放下酒瓶和罐頭盒,從衣袋裡取出一小盒雲南白藥,一邊捲起那傷兵的褲腳,一邊往傷口上敷藥,那傷兵含著眼淚說道:「李長官,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呀!」

李宗仁一聽,這傷兵的口音好生熟識,忙問道:「這位弟兄,聽口音,好象你是我的同鄉?」

傷兵道:「正是,我家離長官家浪頭村只有七里路呢。」

「哦,以後有事,你可以直接找我。來,你也喝點酒,吃點肉吧。」李宗仁把酒瓶里剩下的最後一口酒和那罐頭盒中的幾點肉末,全部給了那傷兵,又去給他打了一碗飯來放在面前,待這位傷兵千恩萬謝地端起飯碗之後,李宗仁才回到士兵們那裡,也端了一碗飯,和士兵們席地而坐,有說有笑地吃起野菜來。

李宗仁和士兵們一起吃飯的事,很快便傳遍了部隊中。

他這一舉動,對穩定動亂中的軍心,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天黑之後,俞作柏卻氣急敗壞地跑來報告,說他連中有兩排士兵因不滿這艱苦的生活,乘黑夜攜械逃跑了。李宗仁聽了,忙命傳令兵去把幾位連長請來商議。

「立即派隊伍去將他們追回來!」

幾乎所有的連長都是這麼說,並且都要求李宗仁派他們去追這兩排逃兵,特別俞作柏喊得最起勁。李宗仁聽了,沉思良久,搖著手,說道:「讓他們去罷!人各有志,不必相強。前天我們脫離大隊,避入山林時,黃司令和梁參謀長並沒派人來追我們回去,現在,有哪個要走的,我還讓他走,我李某人當了這些年的下級軍官,身無餘財,兩袖清風,可惜不能發給路費。好在弟兄們手上有鋼槍一桿,子彈百發,每桿槍現時可賣二百元,子彈每粒二角,這些加起來,回到鄉村,一時倒也不用愁生活!」李宗仁說罷,幾位連長都做聲不得。俞作柏低著頭,臉上直感到熱辣辣的。因為對他連里那兩排士兵逃跑,他是縱容的,原本以為李宗仁會派他去追那兩排士兵,他也順便下山去趁機打兩趟「生意」,沒想到李宗仁竟如此寬宏大量,不咎既往,作為這連的官長,他心裡感到很不是滋味,因此不敢抬頭看李宗仁一眼,只是暗暗喊倒霉,跑了兩排兵,他這個連長還怎麼當呢!

六萬大山是不平靜的,夜色濃重,猛獸長嘶,毒蟲鳴叫,樹影草叢,象無數魔鬼向人撲來。查過哨之後,李宗仁回到他的小帳篷里,怎麼也無法入睡。夏夜,六萬山中雖然還算涼爽,但是那外號叫「麻雞婆」的山蚊,竟可以透過蚊帳來襲人。他鑽出蚊帳,走出帳篷,野外漆黑,看不見月亮,抬頭只見蒼彎一角,星星數點,山深谷狹,連天也變得窄了小了。李宗仁輕輕嘆了口氣,他對自己的前途頗感憂慮。他出生在距桂林城約六十里的臨桂縣兩江圩,少年時代考入廣西陸軍小學,上過陸軍速成中學,做過小學的體操教員,護國軍興時,投入滇軍中做排長,參加過討伐袁世凱爪牙龍濟光的戰役,曾負過傷,後來入湘,參加護法戰爭,再次負傷,由排長、連長而營長,在林虎軍中,向有能征善戰之名,軍中呼為「李猛子」。現在,全軍戰敗,土崩瓦解,他率隊遁入深山之中,脫離了黃業興的部隊,今後,他可以獨樹一幟,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也許,他在一年半載之內,便可以一下跨過團長、旅長、師長這樣夠他一輩子爬的階梯,因為由排長到營長,他整整爬了六年。但是,眼下的處境卻又使他深感憂慮,因為他實力有限,擺在面前的似乎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淪為盜匪,二是被人收編遣散,但他的「李猛子」的性格,卻又偏偏不能走這樣的路。他是辛亥革命後投身於軍旅生涯的,他的思想與其時的舊式軍人不同,他受過較為完整的教育,很想干一番轟表烈烈的大事業,他是個不願為命運所屈的人。然而,他的道路又該怎麼走?天是那麼的黑,又是那麼的狹小,深山黑谷,連一條路的影子都沒有,他感到極端的壓抑,真想猛喝一聲,把眼前這些魔鬼一般的山影喝退。

天亮之後,忽聽哨兵報告,發現山外有一隊人馬匆匆朝山裡開來。

「莫非粵軍知我入山,尾追來了?」李宗仁雙眉一揚,隨即下達命令:「準備戰鬥!」

各連各排均作好了戰鬥準備,李宗仁帶著他的基本營,直跑到最前邊去。經過一番觀察,發現這支數百人的隊伍,士兵大都背著槍,只顧往山裡走,看樣子不象是粵軍的追兵,李宗仁忙命人前去打探。不久,去打探的人帶著一個下級軍官來到李宗仁面前,一問,才知道也是桂軍部隊,亦是到山中來躲避的,他們一共有兩連官兵,槍械齊全。這兩連宮兵也曾聽說過李宗仁的為人,均表示願意歸編李部。李宗仁便把這兩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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