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躊躇滿志陳炯明坐鎮南寧城 兵荒馬亂馬君武修路積公德

麻雀巷裡換了新的主人。那顯赫的「耀武上將軍」府第門前,站著一排威嚴的崗兵,不但連行人不敢射門前經過,就連那些唧喳的麻雀們,也不敢輕易飛入去覓食,因為站崗放哨的大兵們,橫眉豎眼的,老遠看見有人朝這兒走來,就吆喝著,揮動手裡的大槍驅趕著。南寧城裡,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市民們嚇得關門閉戶,店鋪老闆們更是把鋪門上得緊的。滿街里充斥「丟那媽」的叫罵聲,槍托擊打聲……

要問這麻雀巷裡新來的主人姓甚名誰?說來他也是兩廣堂堂有名的大人物,姓陳,名炯明,字競存。若要問到他的官銜,著實也要嚇你一跳。他兩隻肩膀上,一共扛著六塊大牌子;中華民國政府陸軍部長、內政部長、粵軍總司令、廣東省省長,廣西善後督辦、廣西總司令。一身兼六職,這在國民黨內,除他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他來到麻雀巷,正值南寧炎夏,雖然身為軍政要人,他既不穿軍裝、扎武裝帶、也不用西裝革履,只是身穿一套白府綢長衫,手搖一把特大的檀香骨摺扇,口袋內吊一隻赤金錶鏈,頗有些飄飄然的紳士風度。他身材魁梧,儀錶堂堂,只是那雙眼睛似乎有些斜視,而那對眉毛卻往下吊,是有名的吊梢眉,這一對眼睛和那一雙眉毛相配,著實大煞風景。如果突然看見他,你會覺得此人儀錶不凡,是位將才,可是你再仔細一看,便覺得他目光斜視,殊欠正派,使人很自然想起孟夫子那句「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的名言。

卻說陳炯明自到南寧後,也著實忙碌,早晨侍妾剛給他送過茶點,門外的石階上便響起了沉重急促的軍靴聲,副官馬上通報:「總司令,葉總指揮來了。」

「小客廳里見。」陳炯明呷了一口香茶,吩咐副官道。

副官明白,小客廳是陳炯明專門會見粵軍高級將領的密室,他出去引著粵軍總指揮葉舉往小客廳去了。這葉舉的長相恰恰和陳炯明相反,他長得五大三粗:身材大、頭大、鼻子大,再加上大手大腳;頸粗、腰粗、腿粗、是一個典型的糾糾武夫相。他在粵軍中的地位僅次於陳炯明,因此,來麻雀巷的機會也最多。

「總司令,我們在進攻高峰坳吃了點虧,傷亡五百餘人。」葉舉剛坐下,便氣喘吁吁地說道,不知是這大熱天他仍佩著武裝帶穿著軍靴的緣故還是因為太胖,動一動總感到氣不夠用。

「哦!」陳炯明聽了著實吃了一驚,但他馬上用那把特大的檀香骨摺扇扇了扇,藉以掩蓋他內心的驚懼。「對方是什麼人在指揮?」

「陸福祥,武鳴人。陸榮廷臨退出南寧時曾命他率桂軍精銳和大量軍火輜重退守高峰坳阻擊我軍。」葉舉答道。

「命令部隊,將南寧至武鳴大道兩側的村落民房全部焚光,不讓敵人憑藉掩護。」陳炯明惡狠狠地說道。

「這個,不用總司令吩咐,我已經這樣做了,弟兄們到廣西來,本來就是帶著報復心的,桂系統治我廣東五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現在天作報應,粵軍入桂,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葉舉冷笑道。大概是氣不夠喘,在陳炯明面前不得已解開了緊緊箍著的武裝帶。

「嗯,」陳炯明滿意地點點頭,他對部下的讚許,常常是「嗯」一聲。「高峰坳打下了沒有?」

「正在加緊攻擊,估計今日可下。」葉舉答道。

「這是通往武鳴必經之路,打下高峰坳武鳴便無險可守了,只有攻佔武鳴,南寧才穩定。」

「是!」葉舉把那顆碩大的肥腦袋點了一下。

「不過,切忌硬攻,一定要注意保存實力,平定廣西之後……」陳炯明「喇」地一聲將摺扇展開,輕輕一扇,把後面的話給扇掉了。停了好一會,他才陰笑著問葉舉道,「你聽說過武鳴那個地方嗎?」

「我只知道武鳴是陸榮廷的老家,別的……別的就不知道了。」葉舉不解地望著陳炯明,不知道這位永遠使人難以捉摸的總司令,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鳴,」陳炯明頓了頓,他見葉舉那張紅光滿面的胖臉上出現迷惑不解的神色,心裡很有些得意。「武鳴這個地方,很不錯,據說有八個很好的景緻,叫武鳴八景。不過,最有名的還是那個叫做『石眼吐龍睛』的靈水,那水,可不象我們廣東從化的溫泉——太熱了。靈水,它一年四季,清澈明凈,溫度不高不低非常宜人,從靈水再往前走,便是陸榮廷的老家寧武庄,那是一個龍脈和風水都不錯的所在。不過,這些對我們都沒有用,那寧武莊上的金銀財寶,美女……哼哼,葉總指揮……」

「我懂了,總司令!我回去對弟兄們說,攻下高峰坳,到武鳴放假三天、寧武莊上的金銀財寶、美女,誰先到就歸誰!」葉舉揮動著他那粗大的拳頭說道。

「嗯。」陳炯明滿意地點了點頭,搖了搖手中的扇子,一仰頭髮出一陣「哈哈哈……」的笑聲,那笑聲,嚇得房頂的麻雀四散飛逃。

西江水漲,波濤洶湧,一艘內河兵艦,船頭激起很高的浪花,幾隻灰色的水鳥,在炮艦的桅杆前後翻飛。一位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中年人,站立在前甲板上,眺望著大河兩岸的風光。西江兩岸,素來是富庶的地區,阡陌縱橫、農業發達,可是過了梧州之後,只見兩岸村落破敗,商旅斷絕,已是夏收時節,而金黃的稻穀,卻成片成片地倒伏在田裡,沒有人來收割。那中年人搖著頭,感嘆道:「離開廣西快十年了,沒想到家鄉竟破敗到如此程度!」

「省長,您是南北和議那年離開廣西的吧?」中年人身旁一人問道。

「是的,」那位被稱為省長的中年人答道,「辛亥革命第二年,南北議和告成,南京政府撤銷,我回到桂林。我是一九零零年秋到新加坡去找康有為而離開桂林的,那次正好是我離桂林的第十二個年頭。我回到桂林,和桂林的同盟會諸人,把桂林的『共和促進會』改為『中國同盟會廣西支部』。中國同盟會廣西支部成立後,我又返回上海去了,記得離開桂林乘船東下時,回憶往事,百感交集,曾作《別桂林》一詩以抒感慨。」中年人大概縈懷在往事之中,低頭沉思,慢慢地吟起詩來:「莫使舟行疾,驪歌唱未闌;留人千尺水,送我萬重山。倚竹思前路,停樽戀舊歡;灕江最高處,新月又成彎。最古桂林郡,相思十二年,浮橋迷夜月,疊嶂認秋煙,同訪籬邊菊,閑乘郭外船;為尋諸父老,把酒說民權。」

這位中年人姓馬,名和,號君武,廣西桂林人,青年時代即追隨孫中山革命。他自幼飽讀詩書,曾留學日本、德國。辛亥革命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孫中山曾命他為實業部次長,代行部長職權。民國六年七月,孫中山率海軍艦隊和部分國會議員南下護法,開府廣州,任命馬君武為交通部長,兼任廣州石井兵工廠無煙火藥工場工程師。民國十年四月,孫中山重回廣州,組織中華民國政府,五月五日就任非常大總統,任命馬君武為總統府秘書長。在孫中山決定進軍廣西,討伐陸榮廷時,由於馬君武長期追隨孫中山革命,得到孫的信任,加上馬君武在旅粵人士中聲望最高,本著「粵人治粵,桂人治桂」的意旨,總統府於七月二十九日發表馬君武任廣西省長。八月四日,粵軍攻佔南寧,馬君武乘炮艦由廣州出發,帶少數隨從,赴廣西上任了。眼見大河兩岸,一片荒涼殘敗,馬君武感嘆不已,他不由想起臨離開廣州時,孫中山對他的勉勵。

那是上月底的一天,在廣州德宣路觀音山總統府的客廳里,他作為總統府秘書長陪同孫中山大總統接見旅粵廣西籍人士的幾位代表。孫大總統目光炯炯,面帶笑容,身著中山裝,坐在皮沙發上和大家親切談話:「諸位很關心廣西的事情,這很好。現在,陸榮廷已從南寧逃往龍州,粵軍即將佔領南寧,桂林、柳州也將很快被我軍攻佔,陸榮廷這班土匪頭的反動統治,已經土崩瓦解了。對於廣西善後的事情,諸位有何高見?」

一位代表道:「當務之急,是要馬上任命一位德高望重的省長,以便治理廣西。」

孫中山點點頭,隨後指著身旁的秘書長馬君武說道:「我準備派這位不貪財也不惜死,既能文也懂理工的馬君武同志做你們的長官,怎麼樣?」

幾位代表齊聲說道:「孫大總統派馬君武先生出掌桂政,這是對處於水深火熱境地的廣西民眾的熱情關懷!」

馬君武非常激動地說道:「君武學的是化學工藝,冶金工藝和農科,對政治活動實非所長,對於出掌桂政,不過由於朋友的感情,總統的任命,而且又是服務鄉梓,所以不敢固辭!」

想起這些,馬君武的心情,象兵艦前頭激起的層層浪花。他早年追隨孫中山先生革命,決心獻身於國家的興盛、民眾的富強,雖然從事行政,非他所長,但是他看到大河兩岸的阡陌,那兒不是可以發展機械化農場么?遠處連綿的群山,那兒必定蘊藏著礦產,這腳下奔流不息的大河,可以發展運輸,興辦水利電力……廣西是大有作為的!壯麗的河山,激發著馬君武奔涌的激情。

馬君武乘坐的兵艦到達南寧凌鐵村碼頭的時候,歡迎他的人群早已站滿碼頭兩邊的石級上。這裡的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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