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華北之恐怖

千萬別以為南京所發生的各種事件是例外的。自從去年夏季華北戰事爆發以來,像這樣侵害平民的暴行,即普遍發生於許多不同的地方。

我並不想把各處所發生的事件,盡量加以敘述。因為這樣寫法,決非本書的篇幅所能容納。所以我還是依照上面幾章的寫法,僅將各大小中心地點若干外人親自經歷的真實紀錄,作為本章的主要材料。

這些外國人沒有一個不是在中國僑居了許多年,有幾位則曾在日本僑居很久。他們在信內所紀錄的事實印象,並非準備發表,只準備給關係密切的朋友們傳觀。因此,這些親切的見聞錄形成了一幅直接恰當的畫面。同時,敘述的公正坦白也飛躍紙上,這一種自我抑制確是各人的基調。因為許多人目前還在原處從事救濟工作,所以我略去了他們的姓名,恐怕一經宣露反而會損害到他們繼續工作的能力。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軍初次襲擊瀋陽的槍聲,發展到日軍製造「滿洲國」和控制整個的東北四省。從一九三二年到一九三七年,日軍對於華北,尤其對於平津一帶,採取逐步壓迫的方法。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發生於北平的近郊,揭開了日軍大舉進攻華北的序幕。大批日軍每天開入河北和察哈爾兩省,在十一月底的時候,已達三十萬左右。日軍在佔據冀察兩省的大部分中國領土後,又向山西和山東的鄰省挺進。北平和天津迅速地陷入日軍的手中,日軍又開始攻略離北平以南八十里的河北省會——保定。

下面一封信是一個中立的外國人寫的,敘述九月上旬到十一月中旬山西境內的情形:

「××兄鑒:我於九月四日離開保定,赴山西的平定,那時保定已略遭轟炸,但日軍在兩星期後始佔領該城。到了平定後,我和幾位朋友同居在博愛傳道會內,決定大家不走,等待日軍到來。」

「十月二十三日,我們和山西省會太原間的交通阻斷,二十五日,日轟炸機從上午五時到下午五時,整天盤旋上空。平定城內並未落下炸彈,因為中國軍隊都駐紮在城外。有幾顆炸彈落在離城兩里的營房,有許多炸彈落在相距五里的車站。那一晚,有許多中國兵經過平定城,警察和公務人員紛紛逃避,不知何往。二十六日(星期四),天未破曉時,我們聽到槍炮的聲音,早晨,我們看見塵土飛揚,煙硝瀰漫。星期五午後四時,我從窗口遙矚,城牆上已插起太陽旗,接著日軍蜂擁入城。自此以後,我們便在日軍的統治之下生活了。我們住的地方還掛著美國旗。我們住著的房子,屋頂上漆了一面其大無比的美國旗。」

「挑動戰爭的不管是哪一個國家,戰爭終於是戰爭。我在夏天曾看過一本小說——GOH THE WIND——所以多少了解一點七十年以前祖國內所發生的事情。一千到一千五百個中國難民,麇集到我們的院子來。得勝的軍隊在佔領一個地方時,第一個星期常常充滿了不可形容的罪惡。難民中間有許多姑娘或年輕的女人,她們最需要躲藏。我舉一個例子,可以看出日軍怎樣窮凶極惡地搜索婦女。有一個人家,母親病在坑上,不能動彈,把女兒藏在非常狹窄的一口木櫃內。日本兵到處尋覓年輕的女人,甚至在夜間還要闖入幾次,看看是否有女人從什麼地方走了出來。那姑娘潛伏在木櫃內,既不敢自由呼吸,也很難照常飲食,過了兩天兩夜,家人才能夠設法把她送到一個教會的收容所。有幾百個女人匿在附近的礦山中。一位美國籍的看護婦救出了其中的兩百人,她們已經餓了兩日多。還有一部分則因走漏風聲,給日軍拖去。我們的教會在城內設立收容所三處,在城外設立一處,其中有一處因為不屬教會產業,故不能懸掛美國旗。一天,兩個日本兵越牆而入,搶去了兩個姑娘。C君趕到的時候,日本兵幸而尚未及加以姦汙。在最初幾天的恐怖時期,外僑輪流在各收容所值班。晚上,我們的屋子裡睡了七十多個姑娘和少婦,其他外人住宅也同樣擁擠。你可想而知我們是既不能解衣而卧,也不能安然入眠呵……」

「大軍過境後,平定即成為日軍的糧站和兵站,因此常有許多軍隊來來往往。從前線回來的軍隊要休息幾天,大事奸淫擄掠。兵士和戰馬侵佔民房,屋子內只要有他們喜歡的東西,可以隨便取用,傢具、門窗及任何木器,都作為起火取暖的柴料。我曾經視察過幾家民房,除了磚牆和齷齪的地板外,一無所余。第一批回來的日本兵,在城內休息了四天,所有書籍文件,均經任意翻閱。他們要什麼東西,就拿什麼東西,要傷害什麼人,就傷害什麼人,店鋪和住宅一樣,都弄得空空如也。要是還有什麼東西剩留的話,一定給第二批回來的軍隊取去。任何人的衣服如與軍服有任何相似之處,就立遭槍殺,不加究問。我知道有一個人因著了灰色的內褲,便給日軍戳殺。為日軍抓去充役的人,如一時猜不透他們需要什麼東西,就送掉性命。這樣的故事,不計其數。然而,這卻是戰爭呵!」

「因為日本兵霸佔了一切食物,吃的問題漸趨嚴重。許多難民既無存糧,也無銀錢,教會收容所中有幾百個難民的生活,是由一個在日方控制下中國人所組織的委員會維持的。有錢的人也覺得難於購買所需要的東西。豬羊雞等家畜,有的是給日本兵吃了,有的是給日本兵帶走了,因此我們每天不得不盡量限制肉類的食物。水果一類的東西也給日本兵一掃而空。不過蔬菜的供給尚不致斷絕。幸而幾個教會家庭的花園中也出產大量的番茄……」

「以上是過去幾星期內我在這人間地獄親自經歷的若干事情。但這僅是一個平常的例子,同樣的事情正發生於中國其他廣大區域內,那簡直令人不敢設想。我個人並未感到有任何危險。C君早就與日本軍官建立關係,我們遇見幾位很優秀的日本人,有的曾留學美國。士兵的態度也有好有壞,不能概論,這要看他到底是怎樣的一種人而定。……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七日於北平。」

下面一封信敘述保定一帶所發生的事情:

「我開頭先向可以看到這封信的幾位朋友解釋一下。自從日軍佔領保定以後,我就每天寫日記,題名『見聞錄』,主要是想給我的家人觀看的。有幾件事情我在日記中沒有提及,想在這封信里加以敘述和批評……」

「下面我來敘述幾件具體的事情,這些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最詳細。此間統治權的遷變,迄今已有七十多天了。所以我們多少已經離開真正的戰區及其緊張白熱混亂騷動的場面。事實上,最近兩月來,我們周圍的六十里內已無主要的戰場。」

「最近七星期來,駐守此間的日軍很少,恐怕常常不滿兩千人,軍隊調動也不見頻繁。憲兵隊負責維持此間的治安與秩序。日軍佔領保定不到一月,城內就成立相當數量的警察隊,迄今依然存在,所以城內居民在大部分期間仍覺得和平時一樣安全。不過,幾天以前還發生下面的一件事情,聽說類似的事情並不罕見。事情是這樣的:三個日本兵闖入一家殷富的住宅,家裡只有僕人,主人已逃往它處。他收藏了許多寶貴的古玩和各種字畫。日本兵老實不客氣挑選了心愛的東西,揚長而去……」

「本星期初,我們派了一個職員到附近的村莊去訪問合作社的辦事人員,那合作社是我們所促成的。日本兵侵佔村莊上的幾家民房。晚上,要是日本兵去敲門而不立刻開門,他們就破門而入。前一個晚上,日本兵曾用電筒挨戶搜索女人。那一天,另外有一個老百姓因為交不出女人,觸怒了日本兵,給活活打死……」

「普通人家在冬季所用的燃料,多數是樹葉、枯草及谷稈,很少用柴爿。日本兵卻到處找尋柴爿,大舉烤火。柴火完了,日本兵於是把門、窗、傢具、農具乃至房屋的棟樑柱木,也作為引火的燃料。今天收容所中有一個女人邊講邊哭,她的一架織布的木機,也給日本兵拿去當柴燒了。她說:『我是靠機活命的。』街對面一個院子內——屬於本地教會,有一所三十年前築成的半西式房子,鑲板的窗門很精緻。前天,日本兵扭去了兩扇窗門,其餘幾扇因為生鏽的螺旋釘很牢固,扭不動,他們就敲下一部分的鑲板。昨天,我們將那些窗門扭下,移到自己的院子里。也是昨天,幾個日本兵爬越後牆潛入我們的小天井,待我們發覺,直徑五的一棵樹已給他們鋸斷。事後,我的美國同伴去招呼他們時,他們似乎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沒有把這些事情加以措理,使之漸進而達於高潮,只是想紀錄此間戰爭後果的片段而已。此刻我又聽到了一個確確實實的故事:離開我們不遠的南首院子里,三個房客因為放走了他們的女人,受日本兵一場痛毆,其中一人擊落了牙齒,另一人打傷一條腿,不能走路。」

「我以上所述各種事情,難道是任何戰爭所不可避免的後果嗎?戰爭也許會使這現象更壞!可是,日本人不是說過,這一次戰爭僅為解決『華北地方事件』嗎?到現在為止,尚未正式宣戰。但無論如何,戰爭仍繼續進行,『中國問題必須根本解決』了。而這據說『僅屬兩國間之事』。第三者不得出加干涉。任何解決的辦法必須依據『停止反日宣傳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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