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煮腦髓的人

野蕻

煤爐里的火熊熊燃燒著。

這可愛的八路軍的突擊隊員,歡快地敘述著他的故事。

「真才可笑哩!日本兵怕八路軍像耗子怕貓一樣。他們聽說某某村有八路軍,就再不敢前進,必定繞到別的地方走。有一次,我們派了個老太婆,到敵軍艦踞的庄頭上,佯裝漢奸去報告八路軍的消息。日本鬼子聽了,喜歡得簡直要跳起來,就派了一連炮兵去剿我們。離我們占的山谷還有30里就射擊起來,從早上一直射到傍晚。我們早離開了山谷,在岩峰上,看著炮彈箭一般地馳,彷彿烏黑的雲塊,又像鑲著紅擾的體球,有時聽得峭壁倒落的聲音,有時聽得亂石飛揚的洪鳴。太陽落了後,敵人的炮彈更加凶了,紅色的火團,跑馬般地奔燃著。半夜裡,炮聲停息了,我們從岩峰下爬出來,把敵人重重圍起,黎明時候,我們奪了他十門大炮!」

說到這裡,這年輕的突擊隊員,興奮地聳了肩膀,迅疾地從衣袋內掏出一本小冊子:火苗閃爍著,焰峰衝上他喜悅紅輝的臉,於是他趕緊把身子側過去,趁勢把那本小冊子給了我,又繼續說起來:

「這小冊子便是我從一個炮手身邊搜出來的。這渾蛋傢伙真可惡。我從他身邊搜出三件東西:女人的奶、童子的便器、女人的手指!」

「啊啊!」我戰慄地呼叫了一聲。「有女人的手指嗎?」

「怎麼不是女人的手指呢!」他臉上的微笑收斂了,換上激怒的表情。「指上還套著戒指。這三件東西用一塊紅綢布包著……」

我感到一種獸性野蠻的呼吸窒壓著皮膚緊縮起來。這年輕的突擊隊員,心中被熱烈的火焰燃著,他猛地脫了軍帽,於是闊寬俊秀的臉額,便在他多日未洗的長髮下露出來。這典型的抗戰青年,眼睛特別明亮了,閃爍出堅毅的光芒,他雙手插在衣袋裡道:

「這算什麼呢!一切侮辱和殘酷我們都能忍受。你看看那小冊子,那幾乎是褻瀆我們同胞的書,日本軍司令部便是這樣為他的劊子手開方便啊!……」

我不由得把注意力集中在這本二十四開的小書上,封面上畫著華北五省略圖,題著「支那語」三個字。我隨便翻閱著,第一頁上全是中國北方重要城市的名稱,第二頁以後則是擄掠的術語了。

「村長,請你給我們30頭豬。」

「村長,請你宰羊。」

「拿雞子來。」

「好,晚上請你再給我們50個姑娘,要年輕漂亮的。」

「媽的,不服從嗎,燒房子。」

這些話的下面有日文註解,我不忍再往下看了,強盜們是處心積慮要喝中國人的血,突擊隊員還在說著:

「日本軍司令部惟恐他的兵到了中國內地不方便,特別發給他們每人一本這樣的小冊子。這也是敵軍文化部門工作之一。你看可痛不可痛!我們看了這本書後,一個個氣得瘋癲了。我們把奪獲的戰利品運回去開了個擴大的宣傳會,那些老百姓看見打勝仗並不是件困難事,就自動地幫助我們,參加到隊伍里來。我們把這小冊子念給他們聽,他們都忿怒地握起了拳頭。我們要向敵軍佔領的縣城進攻了。老百姓為我們運輸,擔架,做飯。於是我們在兩天內,便收復了三個縣城。但是我們有一件最痛心的事,我告訴你。一個晚上,大約二更時候,我們克服了距××城三里的王家莊,在沿門搜索的命令下了後,我們走進一間燃著小煤油燈的房間里。炕邊火爐上,放著一個小沙鍋,還蒸蒸地冒熱氣。我們揭開鍋蓋,裡面煮著白色的東西,我們還以為是豆腐,誰知那氣味一襲進了鼻孔,我們就想嘔吐,後來察看女屍的頭蓋全破碎了,才斷定鍋裡面煮的是腦髓!」

「腦髓嗎?」

我突然驚問著,而他並不停止,仍然說他的,語調變成了慷慨。

「我們跺著腳罵!我們哭不出聲音來,我們八路軍是不會哭的。我們把沙鍋拋出去,把女屍抬起來,燈光下,漬著血的白皙的肉,使我想起家鄉的姊妹,趕快拿棉被把她遮著了。我們報告了隊長,隊長沒說話,他搖著頭,原來他也遇見同樣的事情了。」

他不再說下去,我的頭髮漲,爐火熊熊的紅光,使我忘記了這談話是在白天還是夜晚……

(原載於《大時代》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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