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會師 奔向井岡山途中的最後一場殲滅戰

暮雨斜陽。殘秋凄風。

紅五軍主力部隊剛剛從幽居向井岡山進發,便有緊急情報說:湘贛兩省的白軍已成鉗形之勢匆匆逼近。軍情如火,倘若有所延誤,那就會陷入敵軍的「會剿」之中。快走吧!

只要跳出敵軍的包圍圈就是勝利。紅五軍那面火焰般的大旗,迎著寒風迎著危難呼啦啦地飄動著,急匆匆沿著瀏陽、銅鼓、萬載的邊界向前挺進。

掩護主力部隊轉移的重要任務,不必說是由黃公略和他的縱隊來擔任了。在這種情況下,掩護比突圍還要艱難得多,因為他的部隊要狙擊十倍以上於己的重兵。

據說,黃公略在接受這項戰鬥任務時,那張本來就顯得嚴峻的麻臉簡直變成了一塊冷森森的鐵板,他的兩隻小眼睛掃射擊十分凌厲的光芒來,就那麼瞧著自己手下將近五百人的疲憊之旅。他能說什麼呢?什麼也不能說。彭德懷也好,滕代遠也好,誰都知道一旦擋住敵人的重兵將會是一場什麼樣的惡戰,然而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避免這去卒保帥式的犧牲了。

臨別時,彭德懷甚至沒問黃公略這一次該怎樣用兵,他很清楚自己的老戰友:果敢,機靈,謹慎——這謹慎是用失誤換取的,因此尤為可貴而且可靠。有多次的戰鬥證實,黃石是個很會打仗的將才。

不過,雖說他很會打仗,但這一次打的是什麼樣的仗啊!

眼望著紅五軍的戰旗漸漸遠去,黃公略和他的縱隊在寒風中默默無聲,每個人的心裡都清楚:留下來的人,就要穿著破衣爛衫去沐風櫛雨,在秋末冬初的荒山野地里忍飢耐寒,並且憑著手裡的長槍大刀土炮梭鏢,去狙擊或是阻擊數倍於自己的武器精良的敵軍。流血嗎?犧牲嗎?自不必說。

黃公略不能不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挖空心思找出一個良策來。等著挨打?只有傻瓜才會這樣。豁出一切去硬拼?那無異於拿雞蛋去碰石頭。避敵鋒芒而攻其側後?好是好,只是不一定管用。——蠻牛的屁股讓虻蠅叮一下,它可以不理睬你,晃晃尾巴仍然往前走。你拖不住它的腳步,還怎麼掩護上井岡山的主力部隊呀?無論如何,哪怕是打到只剩下一個人,也得死死拖住這些追擊的白軍!

在這種時候,沒有力鼎千鉤、運籌帷幄的傑出才能,那是無法勝任這支哀兵疲旅的指揮員的。屢次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黃公略,此刻將他的大將軍風度發揮得淋漓盡致:他鎮定;他從容;他自信;他果斷;他在俯身地圖思謀戰術的同時,對他的傳令兵說:「馬上與胡筠取得聯繫!」

是的,他自有他的大智大勇。他根據實際情況擬定了靈活機動的戰術,並很快得到胡筠等游擊隊領導人的支持和配合。三個縱隊開始「化整為零,向外發展」,且又時分時合,聚散無常,他們往往以中隊為單位,為掩護紅五軍主力進行連續不斷的戰鬥。如同滕代遠所說:「分散在各地游擊,使敵人轉移視線,應接不暇,不好向哪處進攻,也不好包圍哪處。」

這場騷擾敵人、困惑敵人、襲擊敵人、讓敵人打不著又走不了的游擊戰,就從瀏陽、銅鼓、萬載一帶的山野里開始了。

一天凌晨,瀏陽至銅鼓的大路上突然響起一連串的爆炸聲,大片濃密的煙塵騰上半空。煙塵中,驚馬狂奔,士兵亂躥,許多屍體橫躺豎卧。「臟瘟神」張輝瓚以為,因為紅軍的主力部隊已經匆匆南去,即使留下幾個「毛匪」也阻擋不了他這一個團,想不到在這裡遭到了突然狙擊。

煙塵漸漸消散,只見紅軍游擊隊已經撤向山中去了。怎麼辦?追,能追得上嗎?鑽進山裡的人猶如入海的魚,想要抓住他們談何容易,況且追剿紅五軍主力的任務刻不容緩。那麼,繼續前進。走著,走著,「噠噠噠噠 」屁股後有機槍叫起來。機槍?是機槍。有機槍的,不是紅軍是誰?這麼說,紅軍沒走?

一個團的白軍疑疑惑惑的,掉過頭來又打。打了一陣,紅軍游擊隊又鑽入山林中去了。白軍掉過頭又走,走不多遠,屁股後又挨了一頓打。於是再掉過頭來,去追擊。剛剛追進樹林里,「轟!轟!轟! 」碰上幾個「懸雷」,被炸得頭破血流的——幸好這幾個土雷真是陶土造的。這一次,他們真是惱羞成怒了。

不用說,白軍開始搜山了。搜山延誤了進軍的時間,惹得前敵指揮官張輝瓚拍案大罵,命令這個團必須火速進軍,去追擊紅五軍的主力。

又是一天傍晚,這支白軍部隊行至萬載邊界,在一個小鎮上紮下營盤。夜裡,睡夢中又響起了一陣槍聲。有人大叫:「紅軍來啦!」於是,這群白軍操起傢伙跑出去,卻不見紅軍的影子在哪裡。天黑沉沉的,怎麼找怎麼打呀?只好罵罵咧咧地回去睡覺。剛剛睡著,槍聲又響了,鎮外又是一陣喊叫:「紅軍來啦!」於是又爬起來,跑到外邊胡亂放一通槍。回來再睡,可如何能睡得安穩?明知遭受的是騷擾,可又不敢大意,這樣一夜折騰幾次,天亮了。

一團人呵欠連天,罵聲不絕,睏倦不堪地集合起來。沒什麼好說的,還是去追紅軍的主力吧。走著,走著,又碰上老情況:不是前頭挨了炸,就是屁股挨了打。最倒霉的是埋鍋造飯的時候,肚子里咕咕直叫,正要狼吞虎咽之時卻又遭到了襲擊。就這麼打著,走著,又飢又渴又累地到了晚上,睡下來不一會兒,紅軍游擊隊又來了。這一夜,又是折騰幾次。天快亮的時候,人困馬乏得不行,都睡著了。

突然間,槍聲大作。這一次可動了真格的,黃公略和胡筠率領各自的隊伍,從兩側迅猛地包抄上來。晨曦中,那匹大白馬閃電一般闖入敵人的營地,後邊是緊跟著的游擊隊員。騎一匹花斑馬的是黃公略,他雖然帶著傷卻一點威風不減,旋風似地殺了過去。由於多次騷擾,白軍不能不麻痹輕敵,他們以為這一次又不過是虛驚一場。他們實在睏倦極了,提不上褲子睜不開眼的,等發現要命的紅軍游擊隊到了眼前時,晚了。

這一仗,殲滅了白軍半個團,剩下的白軍殘兵敗將慌忙向銅鼓縣城退去。

追擊的任務沒法子完成了,我們不知道張輝瓚又怎樣臭罵他們。對於這些不斷騷擾和襲擊的打法,黃公略戲稱為「跳蚤戰術」、「牛皮糖戰術」,還真的把敵人拖得步履艱難氣急敗壞呢。這些,雖說還算不上規模較大的激烈戰鬥,每次消滅的敵人也不算多,然而是最適合現有條件和最有成效的打法了。

那個渾號為「臟瘟神」的張輝瓚使出渾身解數,還是對黃公略指揮的紅軍游擊隊無可奈何,用紅軍戰士的話說:「這狗日的被『跳蚤』從頭到尾咬得又疼又癢,讓『牛皮糖』粘得直罵人啦。」張輝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二年後他竟然又上了黃公略的圈套,被引誘到龍岡一帶做了一隻瓮中之鱉。毛澤東興之所致,揮筆寫下那首著名的《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沖霄漢。霧滿龍岡千嶂暗。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

毛澤東還有這樣的讚詞:「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可見,他對能征善戰的黃公略是多麼賞識。好了,我們得趕快回到紅五軍的轉戰途中了。

奔赴井岡山途中的最後一場殲滅戰,是在黃公略、胡筠不斷有力地阻擊和遲滯了追兵之際,也是在彭德懷率領大部隊進入萬載邊境之後。

那一天,有確切情報說:湘鄂贛的三路白軍在一周之內都不能抵達萬載縣城。這是怎麼回事呢?其中緣由耐人尋味。據說,湘軍征戰已久,且又被紅軍游擊隊拖得太苦;鄂軍見紅五軍已經離境南下,總覺得再追下去是「管閑事」了;贛軍本該捨死忘生堵住紅五軍決一死戰,然而誰又肯干這種賠本的買賣呢!各地軍閥,雖然都與共產黨領導的紅軍為敵,但是,誰不顧著自己的小山頭,誰又不在肚子里打著損人利己的鬼主意呢?保存自己的實力,才是每個軍閥的第一需要。

不管怎麼說,各路白軍的進展都足以讓蔣介石再罵一通「娘希匹」,而紅軍尚可抓住時機在萬載干它一傢伙。於是,這次軍委會議就在行軍途中召開了。大家一邊走,一邊討論行動計畫。一向才思敏捷、擅長突擊戰的參謀長鄧萍說:「我看,這場戰鬥適用六字戰術——急速、隱蔽、襲擊。」

「對,這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滕代遠高興地說,「以突然襲擊的方式一舉拿下萬載縣城,怎麼樣?石穿。」

彭德懷沒說話,他微笑著舉起拳頭,親切地朝鄧萍的肩胛上擂了一下。

顯然,他也贊成這種打法。

於是,這支部隊走著,走著,不知什麼時候就悄然離開大路,抄捷徑晝夜兼程風風火火地撲向萬載縣城。這樣一來,敵人的耳目便失靈了。

11月27日凌晨,突然間一聲激越的衝鋒號響起,彭德懷的部隊猶如神兵天降打到萬載城下。守城的幾個傢伙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早已被幾個紅軍戰士的刺刀頂住了前胸。沒法子,也只有投降了。

原來,萬載縣城裡駐守的只是一群反動的地主武裝,名為「靖衛隊」。

這一群烏合之眾,能靖衛個屁呀,他們只能製造災難,逼民造反,哪裡會名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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