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會師 赴銅鼓決不息鼓,臨幽居不便久居

1928年10月初,欲南先北的紅五軍經湖北通城去往通山,繼而突然掉頭南下江西再赴修水。據說,湖南省主席魯滌平聞訊大吃一驚,用手拍著他的禿腦門叫道:「這不是又要上井岡山嗎?」

是的,是要上井岡山。彭德懷說過這樣的話:我在1927年冬、1928年春就注意井岡山。我當時感覺,對天上有飛機, 陸上有火車、汽車,水上有兵艦、輪船,且有電訊、電話等現代化交通運輸與通訊聯絡的敵軍作戰,沒有根據地是不行的……

魯胖子哪裡曉得,彭德懷、滕代遠率領紅五軍去通城、通山一帶,沿途發動群眾,擴大武裝力量,實行土地革命,看樣子是要在那裡建立根據地,而真正的意圖還是回師奔赴井岡山。在當時,也只有像井岡山這樣的地方,紅軍才能站住腳。

天氣愈發地冷了,然而這支部隊的禦寒問題卻遲遲不能解決,被飢餓和傷病折磨著的官兵們穿著破破爛爛的單衣,一旦在野外露營或者經過一場激戰之後,便在浸入骨髓的霜寒中瑟瑟發抖。況且,湘鄂贛三省的白軍已經開始了第二次更大規模的「會剿」,有確切情報說:湖南的白軍大約有十五個團集結於平江一帶;湖北的白軍大約有三個團已經開進通山地區;江西的三個團竟然逼近了修水、銅鼓。這真是重兵壓境,層層封鎖,步步圍困,大有一舉殲滅整個紅五軍之勢。

在艱難困苦、險象環生的情況下,傷員和病號在轉戰途中造成的困難且不必說,最令人苦惱的還是意志動搖者,又有人悄悄然不辭而別了,那種消沉的情緒就像瘟疫一般在部隊中蔓延著。

鑒於上述嚴峻的形勢,紅五軍進駐銅鼓後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休整地名叫幽居,讓彭德懷好一陣感慨,他對身邊的同志們說:「大家是敲擊銅鼓一鼓作氣呀,還是偃旗息鼓幽居下來呢?」

「就幽居下來吧。」黃公略盯著周圍的人,他的表情也幽幽默默的。「在這個地方娶妻生子享一享天倫之樂,也省得轉戰哪廝殺呀流血呵掉腦袋。」

鄧萍知道他說的是反話,卻又不點破,反而隨聲附和道:「咱們散夥吧,怎麼樣?」

周圍的幾個士兵面面相覷。

黃公略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罷,他對滕代遠說:「還是你的建議有道理,是該在幽居這個鬼地方開個會了。」

這是在十月中旬。滕代遠以湖南省委特派員的名義,在幽居召開了第一次湘鄂贛邊區黨代表會議(即平江、瀏陽、修水、銅鼓、萬載五縣及紅軍代表的聯席會議)。由於與通城、通山方面聯繫不及時,這兩個縣的代表未能參加。

這次歷時三天的會議,旨在總結平江暴動以來的經驗和教訓,制定進一步開展革命鬥爭的具體規劃。

會上,在大家認真討論的基礎上,彭德懷十分中肯地分析了轉戰兩個多月的情形。他毫不客氣地指出:五縣的革命鬥爭開展得不令人滿意,存在著亂抓亂殺亂燒的盲動主義和宗派主義。這句話犀利如刀,一下子捅到了某些人的痛處,令人想起有人虛報軍情誘使紅軍一攻再攻長壽街和打土豪擴大化的錯誤。有人當場就紅了臉,低下頭輕輕地咳嗽著。

人們不能忘記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渣津地區有一支游擊隊,隊長姓苟,被當地老百姓稱為「狗隊長」。應該說,這傢伙是「左」傾盲動主義的亡命之徒,是殺敵的硬漢子也是禍害老百姓的王八蛋,他打土豪就是殺呀燒哇連老鄉的房子也不留,他說這就叫「徹底革命」。這種亂殺亂燒使當地的老百姓憤怒至極,失望至極,他們說:哦,原來紅軍游擊隊就是這個樣子!於是,真正的紅軍出現在此地的時候,這些農民武裝便開始打土炮,繼而扯白旗,充滿了敵意和恐慌。

其實,平、修、銅三縣都出現了大殺、大燒、大劫的壞現象,這不僅在於縣委的工作不力,而且在於當地農民濃厚的落後意識。不信請看:在平江的虹橋、大坪、田岩、連田、思村;在修水的東皋、渣津、馬坳;在銅鼓的 山口、漫江等地,紅色暴動起來之後,大屋子竟燒得精光,還搶走了各種家畜,洗劫了許多店鋪。盲動主義帶來的惡果,使老百姓度日維艱,特別是燒得精光的地方真是民不聊生了。

這種情形,尤以平江地區為甚。據原湖南省委的特派員蔣長卿所言:平江的鬥爭,確實有相當的歷史和成績,但是各級黨部犯了很大的盲動主義錯誤,他們認為:新政策就是燒殺的主義。有些負責的同志說:「平江70萬人 口,至少必須殺掉30萬。」所以他們對於敵人中的群眾和小資產階級,不能用感 化和軟化的手段,使之同情於我們,只是一味亂燒、亂殺,所以平江竟(境)內無完屋,山林、屋宇盡成焦土。在經濟方面,感受異常困難,紙筆無處購買,食鹽尤其莫說。

果真如此,這豈不令人痛心疾首!滕代遠後來在(即1929年1月12日)寫給中共湖南省委的報告中,也敘述得那麼詳細那麼令人痛心。這可詛咒的盲動主義給革命事業造成了不應有的重大損失,也給紅五軍帶來了不必要的苦惱和麻煩,難怪彭德懷一提此事便有人尷尬得很呢。

那麼,這方面的工作有搞得好的嗎?有哇,瞧瞧人家瀏陽地區就知道了。

瀏陽縣的代表王首道在會上介紹他們的工作情況,讓聽眾不能不服氣:人家那裡亂砍亂燒、脫離群眾的現象就是少嘛,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

事實勝於雄辯,誰在鬥爭中犯了盲動主義、擴大化的錯誤,誰就得認錯就得改正。這就如同滕代遠說的:「咱們要戰勝敵人,就得首先戰勝自己。」說到平江暴動的經驗和教訓,彭德懷的態度十分懇切,沒有一點浮誇,像老農品評田裡的收成一般實實在在。他歸納的成功之處是:

(一)有共產黨的領導;(二)有邊區群眾特別是平瀏群眾的支援;(三)有井岡山的旗幟和榜樣;(四)有北伐時期的影響。這些是起義勝利、粉碎敵軍進攻和「會剿」的主要條件。此外,軍內士兵會的組織對維繫軍隊良好紀律、鞏固部隊,都起了重要作用。

在這裡,彭德懷有意強調了「以井岡山為旗幟,為榜樣」,為什麼呢?原來,當時確有人反對上井岡山。即便在三個月後,蔣長卿在寫給湖南省委並轉中共中央的信中,還這樣說:「我當時認為他們的計畫錯誤,犯了很重的機會主義傾向,立去一甬(函),制止他們去找朱、毛,大意是:在敵人包圍之時,我們的部隊應採用化整為零、跳出包圍,向外發展的計畫,切不可去找朱、毛,因為朱、毛也是被圍剿的,然而朱、毛向哪裡去呢?朱、毛的計畫也是分散的,發展的 」

這些話確也引起彭德懷一番認真的思慮,應該說他這個人是從善如流的,儘管他的脾氣很倔犟甚至有時還發火罵人。他對黃公略等人說:蔣長卿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只是他對井岡山的地理位置和與朱、毛會師的意義認識得太膚淺了。往下的話,他不止一次談到:「在反革命高潮時,只有領導下決心同群眾同甘苦,同生死,集中力量作盤旋式的游擊才能渡過難關。中國交通道路不便,尤其是西南各省多山,但我們的部隊輕便、行動敏捷,敵則反之 」

黃公略聽著,心悅誠服地連連點頭。顯然,他是十分贊成彭德懷的看法的。作為一個紅五軍黨委的委員,他的舉手抬足實際上很有作用呢。至此,關於紅五軍上井岡山的意見得到了統一。後來的史實證明,在敵強我弱的時期上井岡山與朱、毛合兵一處是對的,不過,他們對井岡山的艱苦情況估計得並不足。

對於暴動以來的教訓,起初大家的發言並不熱烈。彭德懷便有些冒火:「都說嘛,你說錯了我罵你,我說錯了你罵我,罵罷了就罷,誰還忌恨著怎的!」

一句話,說得大家笑起來。有人說:「石穿聽了能坐住板凳喲?」 彭德懷說:「誰跳起來誰是孫子。」

會議就在這種融洽的氣氛中進行下去。說到具體的問題,彭德懷的心情是相當沉重的,他的檢討也是十分誠懇而切中要害的。直至1959年廬山會議後,他在自述之中還談到暴動後失利的主要原因:

「25日軍事會議的錯誤,是沒有討論戰略方針,沒有認識到革命的長期性。戰爭的形式應是長期的進攻和反進攻。如有這樣的觀念,就會在敵進攻平江城以前,早一點主動撤出,讓敵撲空,那就可以避免這些損失;就應將部隊置於長壽街和江西的修水、銅鼓邊界,以團為單位分散打土豪、分田地 做好群眾工作。」

多少人用鮮血和生命換取的教訓,使大家的心情是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了。有什麼辦法呢?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痛定思痛,如今也只有接受沉痛的教訓,採取有力的補救措施。

這次會議的重大舉措,就是正式組建了中共湘鄂贛邊界特別委員會並在此地建立革命根據地。王首道同志當選為特委書記。滕代遠同志繼續做紅五軍黨代表兼軍黨委書記。

會議還決定將紅五軍和各縣的赤衛隊(游擊隊)混編為五個縱隊,每個縱隊大約四百餘人。孔荷寵(後叛變)為一縱隊的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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