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暴動 突然,嘉義鎮提前打響了第一槍

1928年的盛夏實在是太熱了,熱得那些樹呀草呀彷彿一片綠色的火,熱得那汩羅江水像翻騰著開了鍋。

人心更熱,因為彭德懷率領的武裝暴動就要開始。然而,誰也沒料到,第一槍卻在嘉義鎮提前打響了。這是怎麼回事?

事情還得從7月18日說起。這天,彭德懷去恩村視察二營的時候獲悉黃公略的性命之危,立即趕回平江截獲了師長周磐要逮捕黃公略等人的急電。翌日,他委派李光趕快悄悄地去嘉義報信。

李光呢,自然是心急如焚,快步如風,馬上趕往第三團三營的駐地。

據三營的軍需上士賀新平回憶:當時,營部的駐地先是在長壽街的天主堂。大門前有兩棵很大的芭蕉樹,剛吃罷晚飯的黃公略正坐在樹底下乘涼。由於賀新平是賀國中的堂兄,為人又厚道又重義氣,黃公略有了什麼事願意交給他去辦。兩人在樹下閑聊了幾句,忽然聽到屋裡電話鈴嘩嘩嘩地叫起來。

黃公略立即去接電話。那話筒中傳出一聲:「喂,電話旁邊有外人嗎?」

「沒外人。」黃公略輕輕回答了一句。接著都交談了一些什麼,賀新平沒有聽明白。打完了電話,黃公略的心情似乎很沉重,他又回到芭蕉樹下悶悶地坐了一會兒,便問賀新平:「你喝酒嗎?」

他說完,也不等賀新平回答,便轉身進屋拿出來一瓶白酒,一盤花生和一盤瓜子。兩人也不謙讓,各自倒上酒舉起杯碰了一下,就悶悶地喝。顯然,黃公略無心暢飲,他端著杯子沾了沾唇就放下來,低了頭抽煙。又過了一會 兒,他聲音低沉地說:「唉,這真是難事。」

「什麼難事?」賀新平問。

「讓我去『剿匪』。」黃公略言猶不盡。不知怎麼,他沒有再往下說。

賀新平那時只是個上士,有些事自然也不便知道。就說:「去就去,又不是沒幹過這種事,還像以往那樣糊弄一下算完事。」

「可是,士兵們連草鞋都沒得穿了。」

「那……」賀新平想了一下,接著說,「到商會去借呀,每個士兵借上3角錢就行。不義之財,取之何妨!」

黃公略點頭笑笑,說這個主意好,就這麼干吧。

第二天上午,部隊到了嘉義鎮。大約在中午時分,從團部趕來一個人。

這個人渾身大汗,滿面焦慮,接過黃公略遞來的茶缸咕嘟嘟好一陣牛飲。賀新平這時還不知道此人就是李光。李光在外面先對賀新平說了幾句話,大意是怎麼改善伙食之類,然後,便急急地跟黃公略一起進了屋。兩個人秘密商談了一陣。

黃公略從屋裡出來的時候,麻子臉顯得十分嚴峻,他說:「賀上士,咱們這支隊伍很危險,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造反吧!」賀新平猜得到黃公略的心事,便毫不猶豫地叫道。

「扯什麼旗子?」李光問。

賀新平知道這個人是彭團長派來的,索性兜底攤牌:「誰還願意給國民黨賣命?扯共產黨的旗子唄!」

李光點頭叫好,說賀上士你去試試士兵們,就對他們說上級不發餉,大家都散夥罷了,這些話別讓連長、排長們知道。

賀新平看看黃公略的眼神,明白了。他出去買了一條煙,一些瓜子和花生米,把班長們召集在一塊兒閑聊了一陣,就問:「你們發餉了么?」 「發個屁!三個多月斷了香火。」有人氣哼哼地說。於是,賀新平就煽動起來,說他媽的這種鳥氣再也不能忍受了,咱們不是解散就得造反啦,大家看看對不對?班長們的火都上來了,都叫著要再鬧餉去。賀新平將這個情況告訴了黃公略和李光,三人在一起又如此這般地商量一番。然後,他就奉命通知各班長,帶上槍彈到操坪上去集合。與此同時,黃公略將全營的軍官都叫到營部去開會。軍官們走進屋就感到氣氛非同往常,一把椅子擋在門口,只准進不準出。

三團長劉濟仁的侄子心懷鬼胎,發現班長們集合隊伍到操坪上去,他便趕過去攔阻:「喂!幹什麼?幹什麼?」見大家不理睬他,就罵罵咧咧地跑到營部,老遠就沖營長黃公略喊道:「他們集合起來幹什麼?在這個時候。」

黃公略不回答,只是說:「你先進屋開會。」

「開會?我倒要問問我的大營長,是什麼人在調兵?想要幹什麼?有沒有上級的命令?」這傢伙自恃身為團長的侄子,又是黃公略的黃埔同窗,不把營里的任何人放在眼裡。他明明是十一連的連長,士兵們背後卻只叫他「猴子」,這不僅是因為他的長相更是針對他的刁鑽狡黠。

這時,黃公略顯得十分沉著,他對屋子裡的軍官們說:「你們都在屋裡等著,我到操坪上看看是怎麼回事。」軍官們面面相覷。當然,其中也有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的。黃公略來到操坪上,故意怒氣沖沖地踢了賀新平一腳:「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要鬧餉!」賀新平迅速與營長交換一下眼神,大聲叫道。

黃公略也大聲說:「鬧餉?鬧餉是要殺頭的。哪一個敢鬧餉?」

上士賀新平轉過身,背對黃公略面向班長和士兵們舉起拳頭:「我!」

大家見營部的軍需一點不怕,便好像形成了一種默契似的都舉起手,不約而同地喊道:「我!我!我! 」

黃公略聽了,不但沒有發怒,反而笑了。他又說:「怎麼,你們一點錢也沒了嗎?是連長、排長剋扣你們了嗎?」

有個士兵當即叫道:「營長,我們連的『猴子』欺壓士兵,打罵士兵!」

賀新平趁機插了一句:「我看,這個『猴子』找死了。」 他的話,一下子壯了許多人的膽,隊伍中又有人說:「我日他祖宗,這個該死的『猴子』!」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拔掉劉濟仁安插在營里這根釘子的時機顯然是成熟了。

黃公略隨即對大家說:「好!你們既然有這個願望,那就看著辦吧!」這話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士兵們該怎麼干,咱們走著瞧吧。說話間已經到了7月20日。這一天,彭德懷和滕代遠等人仍在為即將發起的武裝暴動而思慮著,緊張地準備著。對一團起義的各項準備工作,他倆的心裡已經有底了,然而黃公略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不知道。嘉義方面,一直沒有任何動靜,而去那裡傳達一團黨委關於起義的決定的李光也沒有回來,到底出了什麼事誰也不清楚,你說這可不急死人!

夜,深了。彭德懷在他的辦公室里不停地踱步,正想著是否要再派個人去探聽嘉義方面的消息。突然,電話鈴聲大作。

他以為是黃公略打來的電話,急忙一步跨過去抓起聽筒。聽筒中傳出的卻是三團團長劉濟仁氣急敗壞的聲音:「喂,你是彭德懷嗎?黃公略是共產黨,你知不知道?今天傍晚,他以鬧餉為名,槍殺了十一連的連長——我的侄子,從嘉義商會借了3000元錢,帶領全營人馬逃到南山去了。」

彭德懷聞聽大吃一驚,他嘴裡「嗯,嗯」地應付著,腦子裡在飛快地思索著:這究竟是怎麼搞的,黃石怎麼提前起義了?到底出了什麼意外呢?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

原來,嘉義鎮提前打響起義的第一槍是迫不得已的。就在前一天,李光受彭德懷的委派悄然趕到三營駐地,向黃公略傳達了剛剛召開的團黨委會議精神。

黃公略立即按照起義計畫行動起來,他在三營組織了士兵委員會並使之充分發揮了作用,機密而又緊張地做著各項準備,要於22日下午2點之後舉行暴動。就在這時,那個十一連的「猴子」連長又來搗亂了。

這個「猴子」,自從黃公略就任了三營營長,就認定是他佔了自己應得的寶座,因而對他滿懷著怨恨和妒忌。他早就留心觀察過,發現黃公略的確有「共匪」之嫌,近幾天又大力鼓動士兵們鬧餉,使他們的積怨大有一觸即發之勢。這,難道僅僅是為了幾個軍餉嗎?

「猴子」又發現,黃公略拿出自己的錢分給士兵們,說上級不發餉,總不能讓弟兄們這麼苦熬著,誰沒有妻兒老小哇?又說咱們窮當兵的總是受欺壓當炮灰,這鬼日子到什麼時候才有個頭哇?這些,在「猴子」看來顯然都是蠱惑和煽動之詞。那些士兵們呢。又辛苦了幾個月,卻還是兩手空空沒得一文軍餉,早已怨氣衝天地罵爹罵娘罵祖宗了,見他們的營長如此慷慨如此體貼,哪裡會不受感動?於是都說:「這個營長真好,咱們跟著他干吧!」繼而,「猴子」聯想到黃公略帶領部隊下鄉去「清剿」的時候,總是有意迴避著游擊隊,時常放一放空槍便收兵回營,有時甚至讓人偷偷留一些子彈和手榴彈。這是要給什麼人的,還不是心照不宣的事嘛。

於是,「猴子」將這些事悄悄向三團長劉濟仁報告了,叔侄倆個暗下圈套就等著黃公略落網呢。

就在20日這天上午,黃公略又派兩名得力骨幹帶領一排人下鄉「清剿」了,他們故意對空放槍虛張聲勢,讓游擊隊知道後也好來揀他們留下的彈藥。果然,他們前腳走了,後腳便有兩名游擊隊員趕來,正從樹根下和小路旁揀那些彈藥時,突然樹叢中衝出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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