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積蓄 夜色迷茫。一場性命攸關的大誤會

小火輪突突突攪動一江春水,從廣州取道上海,轉而逆流北上奔赴漢口。這正是彭德懷當年從廣東返回湖南的路線,如今黃公略也跟他一樣匆匆趕回來了。

到達漢口後,心急意切的黃公略一刻也不肯停留,又登上一艘客輪匆匆趕赴湖南重鎮岳州城。

岳州,此時已是創傷累累,滿目蕭條,人人自危,讓曾經來過這裡的黃公略感到陌生。他在這裡小憩一下,便再乘小火輪去了南縣。

南縣,並沒有多大的變化,經年累月的戰亂又能給它什麼起色呢?除了殘破、凄涼之外,就是人心惶惶了。

他很快找到一團的團部。

衛兵問:「找准?」

「找你們的彭團長。」黃公略說,「你快去告訴他,黃石來了。」

衛兵聽罷,跳出門一溜煙跑出去了。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了一聲粗獷而興奮的大叫:「黃石!」 公略也大叫:「石穿!」隨即一步跨出門迎上去。兩人相撲上來,緊緊抓住對方的肩膀互相端詳著,一時間竟默默無語。

看石穿,依然是耿耿剛直、虎虎生氣的神采,又顯得更加成熟和沉穩了。看黃石,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那場天花改變了他英俊的面容,鐵青色的麻子嵌在臉上更增添了幾分冷峻。

進屋坐下之後,雙方都覺得有一肚子話要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了。就在這時,李燦和鄧萍也趕來了。彭德懷禁不住呵呵大笑,說這下子有多好哇,這下子咱們的隨營學校馬上就可以辦起來了。不過,到底怎麼辦好,我還想聽聽你黃石有什麼好主意呢。

黃公略微微一笑,說我哪裡有什麼好主意喲,瞧瞧你的隊伍兵強馬壯的,我跟著你干就行了。這自然是一句客套話,說著,話也就多起來。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的開懷暢談,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話題很自然又回到如何舉辦隨營學校了。彭德懷用信任的目光親切地注視著黃公略,說黃石兄你來當副校長——不要撇嘴,你其實是個有實權的傢伙。師長周磐呢,他沒那份精力管學校,他只是個名譽校長罷了。這樣子, 你就全權負責,一展你的宏圖吧?哈哈!

黃公略有些激動。他一激動,臉上的麻子就點點發紅。他沒說什麼,只是雙手一攤,搖搖頭。

彭德懷明白了,發什麼愁哇黃石,要人嘛咱們有人,要教科書可以用湖南講武堂的,我已經派人去翻印了,何況你和黃純一、賀國中又都是黃埔高材生,你們也會編教材呀。搖頭幹個屁,拿出你那個說干就乾的魄力來!

黃公略笑了,說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幹了。不過,我剛回來,好些事還得認真想一想吧。

還想什麼? 不知怎麼,這個黃石不如以往那麼爽快了。彭德懷皺了皺眉,忽然想起還要補充一些話。「哦,咱們這個軍校半年辦一期,一期500名學員,黃石兄看看如何?」他說著,又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了,便伸出一隻大手猛一拍黃公略的肩頭,「嗨!這個學校辦上兩年,那要訓練出多少骨幹?哈哈!」

黃公略也笑出了聲。他問:「好哇石穿,你要這麼多軍事骨幹想怎樣?你想當一個大軍閥嗎?」

「嗨,我還想翻天覆地呢!」彭德懷對黃公略毫不隱瞞,接著說,「對了,你得聽聽隨校的章程,看看還有什麼地方要修改要補充的。」

說罷,便讓鄧萍念那份擬好的章程。

章程念完了,彭德懷瞧瞧黃公略的表情,那張臉似乎是一塊鐵板,是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他以為這傢伙沒有聽出要害處,就說這個章程中「打倒新軍閥」一句,正是我們要強調要做到的。

黃公略的小麻子顆顆如鐵砂,嵌在那張冷峻的臉上顯得陰森森的,忽然 讓人感到是那麼陌生。他冷冷地問:「新軍閥,指誰?」

彭德懷一愣:「這還用問?當然是指蔣介石。」

「好哇石穿,你野心真不小。」黃公略猛然站起身,露出一種斷然絕情的樣子叫道,「你們要打倒我們的蔣校長,這還了得!」

屋裡的空氣驟然緊張。沒有人再說話,所有人都劍拔弩張地站起來。黃公略突然變臉,一改初衷口口聲聲擁護老蔣,這多麼令人意外,又多麼令人憤慨!

彭德懷一下子「瓷」在地上,雙眼發直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有些懵了。繼而,他暴怒了。他喘上一口粗氣,用顫抖的手指著黃公略的鼻子:「你、你、你這個黃石麻子,你是我多年來尊重和信任的好朋友哇。想不到,好朋友如今變成這樣子,你竟然成了蔣禿子的龜兒子,你擁護他。他有什麼值得你擁護的?你過去的誓言你忘了你不是要打倒土豪打倒軍閥你不是要救國救民嗎,你的良心讓狗吃了?」

此時此刻,彭德懷的憤怒已經難以形容了。彭德懷的性格人所共知,他的炮筒子脾氣一旦爆發,真可以說是地動山搖。在場的張榮生、鄧萍、李燦、李力等人,面臨突然的變故也都勃然失色,憤怒已極。事情真是糟透了,他們的一切秘密都讓黃公略知道了,這就意味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大家等著彭德懷的一句話。然而,彭德懷不說那句話。他只是咬牙切齒地譴責黃公略,說蔣介石的走狗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吧,說從今後我再也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了。

他往下還要說什麼,大家已經不聽了。這時,張榮生轉到黃公略背後,突然用一條毛巾往他嘴上一封,又猛地勒緊了脖頸。李燦趁機上前抓緊他的兩隻胳膊,使他一動也不能動了。

黃公略掙扎幾下,臉色發白了,可是他無法發出聲音。

李力說:「勒死他扔到河裡去。」

張榮生也說:「對,在他身上拴一塊大石頭,一下子就沉到水底了。」

就在這時,鄧萍發現黃公略用手指著自己的皮鞋跟,就急忙說:「放鬆些,讓他出口氣,他跑不了。」

彭德懷也趕緊說:「對,聽聽他還要說什麼。」

那條緊緊勒著的毛巾鬆了一些,黃公略長長地喘上一口氣,隨即將自己的一隻皮鞋蹬下來,又就勢倒在了地上。鄧萍拿起他的那隻皮鞋,聽得黃公略艱難地喘息著說:「我有組織介紹信,就在這隻皮鞋跟里。」

張榮生用刺刀撬開鞋跟,發現一張很小的紙條。紙條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毛筆字,上面還塗著一層防水的蠟油。

彭德懷接過這張紙條,在油燈下打開它一瞧,果然是中共廣東省委的介紹信,證明黃公略確實是中國共產黨黨員。

大家猛吃一驚,隨即面面相覷尷尬至極,繼而笑作一團。彭德懷呢,就急忙上前拿掉勒在黃公略脖子上的毛巾,見他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命人取了一盆涼水用手撩在他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他醒了。

彭德懷用毛巾擦了擦頭上的汗,長長舒了一口氣說:「我的天!公略呀,你這是幹什麼?你開了這麼大的玩笑!」

黃公略被大家抬到椅子上,又喘了一陣氣,才說:「石穿,你現在當了團長,誰知道你是革命還是反革命?過去口口聲聲要實行三民主義要救國救民,一旦當了官就變心變肺的人,我們見得還少嗎?何況,現在是什麼時候,白色恐怖籠罩了全國,我不能不謹慎從事呵。」

一番話,說得大家連連點頭,這場險些出了人命的大誤會被解除了。黃公略又告訴大家:「這次從黃埔軍校來了三名同志,都是共產黨員。黃純一同志,在外邊的一個伙鋪里等我的消息。賀國中同志呢,不知今天到了沒有, 請派人到伙鋪里去查一下吧。」

第二天,李燦和李力去城裡的店鋪中接回黃純一和賀國中,大家見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吃過早飯,彭德懷和黃公略信步來到團部外面的柳堤上,走了幾步便席地而坐看堤下的漁民拔鉤收魚。說起廣州起義,黃公略臉色又陰鬱下來,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唉,石穿兄,我這一次險些命喪羊城!」

原來,就在去年12月11日,黃公略從黃埔軍校悄悄跑出去,參加了轟轟烈烈的廣州起義。13日,起義失敗了,他又悄悄回到黃埔軍校。不久,他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白色恐怖甚囂塵上之際,他竟然有這樣的膽魄,實在是難能可貴了。彭德懷聽著,一陣欽佩之情便油然而生。

公略又說:廣州起義失敗之後,國民黨反動派到處抓人殺人,不僅是共產黨人和革命志士被一批又一批推入血泊之中,無辜的老百姓也遭受了這場劫難。他從廣州到上海、漢口、岳州,這一路上見到的都是緊張和蕭條,那些酒樓、店鋪和茶館的牆上,都寫著「莫談國事」或「寬飲自樂」之類,真是人人自危,個個惶恐呵。只有南縣還好一些,總算比別處安定多了。

彭德懷笑了笑,說:南縣的惡狗也咬人,只不過我們不客氣地敲了敲這群惡狗的牙,他們才老實下來,你知道安百一嗎?他的牙現在還齜著呢。又說到時局問題。

黃公略問:「石穿,你近幾個月是怎麼想的呢?」

一句話,引出彭德懷許多的感慨。他說:我想的可多呢。你去年1月去黃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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