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覓 走出講武堂卻闖不出險象環生的怪圈

1922年8月,彭得華正式改名彭德懷,與黃公略和張榮生一起考入湖南陸軍軍官講武堂。

講武堂定於這年的11月開學,早報到的學員可以住校。胸懷遠大抱負的青年都十分珍惜時光,他們三人自然也是如此,都在利用這一段時間認真補習初中文化,為即將到來的軍事課程打好基礎。

開學後,彭德懷被編入第一教學班,黃公略和張榮生被編入第四教學班,兩個班的宿舍相距並不遠,他們幾乎天天都能夠見面。這樣,有了什麼事也好商量。

講武堂,顧名思義,就是要講武。其教程便是「四大四小」:戰術啦, 地形啦,築壕啦,兵器啦,是四大教程;操典啦,野外條令啦,射擊教範啦,內務條令啦,是四小教程。講武堂的教官大都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或士官學校,他們的確是管理嚴格和訓練有素的。

將近一年的學習和訓練,使彭德懷、黃公略等人大大提高了軍事才能,這對他們後來舉義平江無疑是大有好處的。

當時,講武堂實行的是嚴格的政治封鎖和軍事管制,星期天只有兩個小時的外出時間,原則上是不準學員擅自與外界接觸的。那嚴酷的教學規範,枯燥的士兵生活,甚至是超負荷的訓練,簡直使他們變成了令行禁止的機械人。難怪張榮生髮牢騷:「老子被調理得只剩眼珠能自由轉動了,這些狗日的教官!」

他們也時不時的找個機會碰一碰頭,但時間總是短促的,很難在一塊好好商量下一步怎麼辦。起初,他們甚至不知道校園外面正掀起收復國土的政治風潮。

就在1923年3月27日,長沙開始了浩浩蕩蕩的萬人大遊行,那震耳欲聾的呼聲一浪高一浪地滾過長街,衝撞著每一個寂寞的死角,也衝撞著講武堂的高牆鐵門。這是怎麼回事?學員們一個個繃緊了神經側耳諦聽:哦,人們在吼哪。吼什麼?「還我旅順!」「還我大連!」

哦,日本帝國主義侵佔了我國領土,我們的國家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而講武堂卻依然高牆鐵門,擺著一副生了銹的無動於衷的面孔,這不能不令每一個懷有國恥之心的學員痛心疾首。身為軍人,既不能衛國,又不能保家,那你還講什麼武?講武又有個屁用!

彭德懷激憤了。黃公略激憤了。張榮生激憤了。許多學員乃至教官都激憤了。然而,講武堂的高牆鐵門仍舊毫無表情。

6月1日上午,在長沙市,在光天化日之下,日本兵公然開槍打死打傷中國平民數十人。消息傳來,講武堂群情鼎沸,那大鐵門隨時有被撞垮的危險。正直而氣盛的彭德懷終於忍耐不住,於當天下午跑到一個朋友家,悄然換上一套學生裝闖上長沙大街,參加了二萬多人的抬屍大遊行。他和大家一起義憤填膺地高呼:「打倒列強!」「還我國土!」「廢除二十一條!」

回到講武堂,那憤怒的疾呼音猶在耳,令彭德懷實在無法平靜下來。他找到黃公略和張榮生,說你們看看廣大民眾的力量吧,你們看看!一個這樣的講武堂能救國嗎?不能。只有民眾,億萬勞苦大眾揭竿而起,我們的國家才有希望呵。

黃公略點頭。張榮生點頭。他們還預料不出,後來成為平江起義的領袖的彭德懷,其思想基礎已經由此進一步鞏固了。

6月2日,長沙又爆發了六萬餘人的反日大遊行。封閉著的講武堂受到了強烈的震動,但是教官和學員們都不大清楚這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群眾運動。不過,彭德懷、黃公略等人畢竟由此領悟了:將來應該怎麼干。

這一年8月,講武堂的學員們畢業了。彭德懷、黃公略、張榮生等人懷著救國救民的大志向,返回獨立第二師第三旅第六團。

就任第一營一連連長的彭德懷,回歸了當年被迫離開的老部隊,他說他心裡真是湧上一股難言的苦辣酸甜。白駒過隙,人世滄桑呵,實在讓人難以預料。這憂國憂民的彭德懷,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闖來闖去,竟然走了一個怪圈,幾經波折幾經風險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這是什麼樣的怪圈呀,說它險象環生可一點也不過分。當時的楚地湘天與全中國一樣動蕩不寧,各系軍閥相互勾結又相互傾軋。那個湖南省省長兼湘軍總司令趙恆惕,看樣子似乎置身於孫中山與直系軍閥之間,還裝腔作勢地搖晃著一面「湖南獨立」的旗子呢。他以為這樣能夠保全自己的地盤和勢力,卻不料湘西鎮守使蔡巨猷於6月1日通電指責他 「甘心附北,背叛西南」,並且指揮湘西人馬分三路殺過來。

孫中山大元帥也不客氣,隨即派人取代了趙恆惕的職權。趙恆惕呢,當然不肯認賬,他賴在省長兼湘軍總司令的高位上揮戈出兵,這一場混戰在8月里幹得一塌糊塗。彭德懷所在的獨立第二師就此陷入窘境,面對的是趙、譚一先一後兩個湘軍總司令,究竟聽誰的?

師長魯滌平心裡的小算盤噼哩叭啦響,他在蔡巨酞起事之初直著脖子喊:敝人中立!漸漸地,就不喊了。這時候,譚軍獲勝。魯滌平便在姜畲召開團長以上的軍官會議,說咱們這支隊伍何去何從由弟兄們商量吧。當時,有幾位團長站起來,叫著要反對趙恆惕,把會場氣氛攪得怪熱鬧的。第六團團長袁植呢,猜不透魯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因此就沒有明確表態。

會議結束,魯滌平執意將袁植單獨留下吃午飯,說兄弟你急什麼呀,甭走甭走咱哥倆喝幾杯吧。袁聽了心裡就打鼓:這傢伙是什麼意思?袁說:師長的盛情兄弟心領了,兄弟回去有要緊事辦呢。

袁植說罷就走,屁股後還跟著幾個馬弁。出了姜畲約有五里路,路邊的樹林子里突然射出一排子彈,其結果可想而知。只有一個馬弁逃了活命,氣急敗壞地回來報喪。事情明擺著,這是魯滌平深恐袁植不能力己所用,特意設伏兵將其殺死。袁植一死,第六團的官兵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危急之際由第一營營長周磐代為團長。周磐心裡的小算盤也噼哩叭啦響,他知道眼下自己身邊只有一個營的兵力,另外兩個營幾天前奉命調往永州了,這時候稍有不慎便會被魯滌平一口吃掉。怎麼辦?

第六團的官兵已經嗷嗷吼起來,他們要求殺出去為袁團長報仇。這時,處變不驚的彭德懷經過一番思慮,認為憑一個營的兵力向魯滌平的師部進攻,無異於以卵擊石。他隨即獻上三條對策:其一電令二營三營,立即向湘潭佯動,以牽制魯滌平的兵力;其二,派一支小分隊在湘江架設浮橋,以吸引魯滌平的伏兵;其三,派一得力軍官去師部請示本團如何行動,以麻痹魯滌平思想。周磐聽了,連連點頭說:「好,好,這樣我們就可以找機會轉移了。」

那麼,到底派誰去師部呢?此時去見魯滌平,豈不是自投虎口!大家挑來選去,還是覺得彭德懷最合適。於是,彭德懷便翻身上馬了。

他走出團部不遠,忽然想起自己此去凶多吉少,還有個重要事情必須交待一下,就又返回來找到王紹南和張榮生,說:「我這一走,沒準就回不來了。如果魯滌平派兵殺來,你們既不要死拼也不要投降,要找個時機拉出自己的人馬,那時也好於我們的事業!」

說罷,他就策馬向姜畲奔去。不過兩個小時,快人快馬趕到了獨立第二師師部。這裡,已經為袁植設置了靈堂,堂前掛著師長魯滌平親筆寫的輓聯:生為我官,死為我殯,同僚十載,英雄流熱血;生憂國弱,逝憂國貧,戎馬半生,猶可慰英靈。

這是多麼具有諷刺意味的事情:誰殺的袁植,可以說是路人皆知了,他竟貓哭耗子獻輓聯。魯滌平的用心,就在於掩飾自己的罪過,並且穩住他手下的部隊。

身處虎穴,彭德懷也就不動聲色。魯滌平聽說第六團的代表隻身趕來,立即在師部接見。他握了一下這個神態自若的漢子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一陣說:「唔,你過去叫彭得華吧?是了,你是趙恆惕的冤家對頭嘛。那時沒有我的人保護你,你也就活不成了。」言外之意,你應該聽我的跟我走。

魯心存狐疑,又問:「周磐怎麼不來?」

彭德懷從容答道:「團長一死,群情激奮,要求追查兇手。周磐恐發生動亂,不便前來,特派我向師座請示行動。」

魯聽罷是否真的放了心,不得而知。他告訴彭德懷:「傳我的命令,由周磐代理團長,過幾天就下正式委任狀。」

不久,周磐就任第六團的團長。魯滌平隨即命令他,率領全團經衡山、永州進入廣西,再轉進廣東。

時值10月中旬,吳佩孚的大軍已經殺向粵漢、萍株路,進而駐紮在長沙、常德周圍的地域。第六團此去,定然又是凶多吉少。幸得彭德懷的建議,周磐沒有執行魯滌平的命令,而是率領全團人馬去往湘鄉、永豐一帶,以後又退至寶慶,轉駐洪江。那魯滌平已經移師廣東,鞭長莫及,也就奈何不了周磐了。

周磐的實力得以保全,自然更加賞識有勇有謀的彭德懷。到了1924年4月,第一營營長劉道經請假回鄉省親,周磐反倒高興起來,他當即宣布:由彭德懷代理一營營長!

彭德懷受到如此器重,心中卻還是鬱鬱寡歡。袁植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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