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覓 一個救國救民的新章程在逃亡中產生

東方即將破曉。一個疲憊至極的身影,悄然趕到湘潭城南八總大仙橋河邊,他環視一下寂靜的四周,然後走到一個破舊的宅院前,輕輕叩了叩門:「得雲哥,得雲哥!」

郭得雲的耳朵很機靈,一下子就聽出這是彭得華的聲音。他立即開了門,把得華拉進後堂屋的小樓上,低聲問:「出了什麼事?」

得華便將自己遇難的經過敘說了一遍。郭得雲聽了,回頭告訴自己的父親郭三老倌:「這事可不要讓外人曉得!」

三老倌默默地點了點頭。郭得雲接著問:「你在哪裡吃的飯?」

得華說:「只在潞口畲的連部吃了一點飯。」

「我的天!將近200里路了。」郭得雲吐了吐舌頭,轉身從屋角拿起魚網說:「你先吃點剩飯。我去江里打幾條魚來。」

將近9點鐘,郭得雲端著一大碗香氣撲鼻的魚肉上樓來。三老信呢,早已端來了洗臉水和熱騰騰的米飯。看來,也只有叫醒在稻草上酣睡的彭得華了。

這一頓飯,吃得風捲殘雲一般。飯後,郭得雲問他會不會有人來找,他說過兩天李燦和張榮生很可能來,而黃公略的行動容易引人注意。郭得雲點了點頭,告訴父親:那李燦是高個,學生出身;張榮生是小個,裁縫出身。除了他倆來找,對別人可不要說得華在這裡。三老倌也點點頭,說:「他倆來過的,我都認識。」

郭得雲又問他打算到哪裡去,他說想去廣東。得雲沉吟半晌,才說:去廣東人生地不熟,還不如留在湖南,看樣子時局很快會變。這話,不是沒根據的。當時中國活躍著三股政治力量:其一,是得到各帝國主義國家支持的南、北軍閥,各派各系既相互勾結,又相互傾軋;其二,

是孫中山領導的民主革命,這一年(即1921年)5月,他已經就任非常大總統,正努力組織大本營準備北伐;其三,是同年創建的中國共產黨,代表著億萬勞苦大眾乃至中華民族的利益,正在以不可阻擋的勢頭髮展著壯大著。

那麼,你留在湖南還愁沒有用武之地?

彭得華想了想,也是這麼個理。可是,眼下怎麼辦?形影相弔,身無分文,又不能暴露自己,這不是難活下去嘛。

郭得雲說:「先留在我這裡吧,等李燦和張榮生來了再商量。」

事已至此,得華也只得住下來。隨後,便是等待李燦和張榮生,可是一連三天也不見他倆的影子。

為了得華的安全,郭得雲就將他領到城外菜園的小草房裡住下了。草房的主人是郭得雲的姐姐,她眼睛瞎了,人卻又和善又乾淨。她有個不滿17歲的兒子,名叫李桂生,很老實忠厚的。

桂生上街買菜。他舅舅郭得雲從城裡借來《水滸傳》、《三國演義》、《資治通鑒》和一些報紙。他們讓彭得華在此隱居下來,有飯吃有書看,有心思琢磨那些文治武功、救國救民的道理。

到了第四天,從長沙駛來一艘小火輪。船上下來一人,找到郭得雲家。一看,果然是李燦。

李燦一見到彭得華,就說:「知道你在這兒。」

「你怎麼知道的?」得華問。

李燦說:「除了老班長這裡,你沒有更可靠的地方可去。」對於殺惡霸歐盛欽的事,李燦帶來了這樣的消息:督軍署下了一道通緝令,文官衙門照轉了。可是,我們第二師司令部只批了「存案」,既沒有向下轉發也沒有追究。

李燦當時是第二師司令部的文書,他的消息不會錯的。

得華聽了,心裡也就坦然了一些。談到以後的去向,他緊鎖雙眉重重嘆了一口氣,說自己真是找不到好的出路了,早就立下救國救民的大志,可怎麼實現呢?他心裡真是苦惱極了。

李燦也是半晌不語,只是默默從懷裡掏出一堆大洋。這些錢,有他帶來的10元,還有營長周磐讓他送來的20元。路費有了,可是到底上哪兒?回家去吧,時機顯然還不合適。去廣東吧,也只能找那個在粵軍中當官的魯廣厚了。前途未卜,險象環生,不能不令人憂心忡忡。怎麼辦?李燦說,還是約黃公略和張榮生一塊來商量一下吧。

說罷,李燦便匆匆去趕午後的小火輪,回長沙去了。過了十來天,黃公略、李燦和張榮生悄然趕到郭得雲家。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方,幾個好朋友的手緊握在一起,自然別有一番激動和欣喜。李桂生也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了,興沖沖從街上買來了鮮魚、豬肉和米酒。

午飯後,彭得華說:「咱們弟兄在這裡相聚不容易,要商議一下大事才好。」幾個人聽了,都說好。

得華又說:「看來,打抱不平不管用,殺幾個土豪惡霸不能解決根本問題。要救國救民,非得有好辦法和大行動不可。」

郭得雲年長几歲,見識也多一些,他提議建立一個有力的團體,實行一個遠大的主張。

得華說,我們已經成立了一個救貧會,但還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章程。

黃公略呢,聽到這裡便興奮起來,說劫富濟貧、救國救民,就得有明確的行動準則和奮鬥目標,說一定得發動農民起來與土豪劣紳鬥爭,分了那些龜孫子的房產和土地,又說還必須趕走洋鬼子,否則,我們的民族和國家就沒有希望。他越說越激動,兩隻緊握著的拳頭也不由得顫抖起來。

彭得華也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說:「黃石講得有理。對於救貧會章程,我想了幾天,大致上有這麼幾條 」他的話剛講完,大家就熱烈討論起來。

這個救貧會章程,最後被歸納為:

第一,滅財主,實行耕者有其田;

第二,滅洋人,廢除不平等條約,收回海關、租界,取消領事裁判權;

第三,發展實業,救濟貧民;

第四,實行士兵自治,反對笞責、體罰和剋扣軍餉,實行財政公開。

討論到第二條的時候,黃公略就興奮得忍不住跳起來,叫道:「嘿,這才是救國救民的綱領!」

大家決定:這個章程,由張榮生回到部隊秘密傳達,認真徵求所有救貧會員的意見,然後在下一次救貧會全體會議上通過。

這時候的救貧會只有九個人。他們是:彭得華、黃公略、李燦、王紹南、張榮生、魏本榮、席洪全、李力、祝昌松。可以說,組織成員寥若晨星,然而他們的心中卻裝著偌大的一個中華民族。

至此,彭得華在湘軍中度過了整整六年的戎馬生涯。六年的風風雨雨, 奔奔波波,幾番出生入死,虎口脫險,終於使他懂得當一個易華式的英雄並不足取,即使要實現殺富濟貧的理想在舊軍隊中也不可能,不謀求新的出路 就無從救國救民了。然而,身處於亂世,又怎能看清新的出路呢?

後來,他曾在自己的《廬山筆記》中這樣寫道:「1916年到1921年,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五·四』運動和中國共產黨的誕生,這五年是人類歷史的轉折點,而我處於被嚴格封鎖的軍營中生活,像海洋上的孤舟,隔離了與國際、國內革命思想的聯繫,沒有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還是抱著孫中山的舊三民主義。 」

那種尋求真正出路的苦惱,一直像影子一般伴隨著他。他苦苦尋覓著。這尋覓的足跡從烏石山開始,跌跌撞撞地徘徊在湘軍的營壘里,延續在殺富濟貧的義舉和組織救貧會的行動上,繼而奔上這前程渺 茫的逃亡之路。現在,總算有了一個像樣的章程。這章程,實在是用許多血的教訓換取的,是在黑暗中不斷摸索出來的。不過,正如他後來自述的:「這幾條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反帝反封建的內容,但也是不完全的。」

儘管如此,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能做到這樣,就已經難能可貴了。沒有這個時期打下的思想基礎,又怎能有後來的平江起義呢?

討論完這個救貧會的章程,大家就要分手了。

彭得華說,他打算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德懷,因為湖南省督軍署已經發出通緝令,他原來的名字不好再用了。

至此,他與黃公略、李燦、張榮生一一握別,又十分鄭重地說:「你們回去一定要發展救貧會,讓自己人抓緊槍杆子。我去廣東不為別的,也是為了去抓槍杆子。只有這樣,才能實行咱們的章程,才能幹成救國救民的大事啊!」

一番話,說得大家頻頻點頭。這一夥熱血青年,就這樣懷著同一個夙願投入新的鬥爭之中。

時值大寒,新的一年就要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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