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夜 「三月撲城」——漫山的杜鵑紅似血

1928年3月(農曆二月),一場更加驚心動魂的武裝鬥爭就要到來了。

當時,以毛簡青和羅納川等人為核心的中共平江縣委,為了給國民黨反動派以更大的打擊,同時也為了營救縣委組織部長朱璋出獄,決定趁駐守縣城的敵人力量薄弱之機,再發動一次數萬人大規模「撲城」的暴動。

山雨欲來,平江山城顯得很不安寧。大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那些「黑狗子」也像是嗅到了什麼不祥的氣味,抱著槍在哨位上時不時地伸出頭東窺西望的。他們在找什麼? 在牆壁上,電線杆上,尚可發現一些被撕布告的殘餘部分,被雨水淋濕的字跡隱隱約約的也尚可辨認。其中,1928年2月×日的一份,是中共平江縣執行委員會駁斥平江清鄉委員會的檄文。抄錄一部分如下:

工友們,農友們,一切革命的民眾們:

反動豪劣地主結合的平江縣清鄉委員會,現在公然□□梭鏢帶領軍隊下鄉來向你們進攻了。他們一面來燒你們的屋,殺你們的人,宰你們的豬、牛,搶你們的財物,奸你們的婦女;一面滿口說出假仁假義,似是而非的欺騙群眾的話,發出狗屁一般的告民眾書,想使你們拋棄革命,將來好把你們任意屠殺,把你們做他的下酒物。

工農們!你們想想,他們豪劣地主的用意,是何等惡毒啊!他們說:「共產黨假打土豪劣紳的口號,任意殺人放火。」

工農們,這是有事實擺在面前的,我們燒的屋,如南鄉王季蘭、傅任卿,去年勾結土匪閻仲儒、惡官王紫劍,在平江四鄉任意捉人,尤其是在安定橋、思存(村)見人就殺,在獻鍾一個早晨殺二十一個農民。試問這一班人,哪一個不是土豪劣紳?哪一個不應殺?哪一個的屋不該燒?哪一個財物不應沒收?反轉來看,他們所殺的人,哪一個不是工農?他們所燒的屋,哪一棟不是工農的屋?他們所搶的衣物、牛、羊,哪一件不是工農的東西?又說:「共產黨慣走江湖,在搶得洋錢滿腰包之後,就桃(逃)之夭夭,丟下你們去送死。」這更是故意挑撥,造謠生事!

其實共產黨員,無論誰也不敢吃銅,無論誰犯了吃銅的罪,都要槍決,試看現在的共產黨員,哪一個不是窮得精光?哪一個有絲毫吃銅嫌疑?更明白的說,共產黨是要打倒私有制度的,難道自己還想發財嗎?我們共產黨是殺不怕、殺不盡的。他們儘管殺來,看誰殺得贏些他們。又說:「共產黨要工農打梭鏢,出壯丁,放哨,開槍,殺人,放火,荒廢春耕。」

工農們!這更是你們應做的事,沒有梭鏢,你們把什麼殺土豪?不放哨,不殺人,不放火,你們哪裡能夠殺盡反動派?不殺盡反動派,你們怎樣安生?可憐你們年頭到年尾,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穀子,自己一頓飽飯也沒得吃,都要送交土豪,還不能馬虎一點,不然,土豪就要把你們送官,坐牢,打屁股。你們向他借錢,就要十分八分的重利,盤剝得你們精窮,那些劣紳更是幫助欺侮你們,還要你們請酒,送年。你們自己沒得吃,哪裡還有力量養豪劣?

他們又說:「前次撲城時,共產黨首領及游擊□□面,都要徒手工農打先鋒去送死。」這更是不符合事實!那天攻城□□□□是游擊隊的特務□□在寺前會龍潭一帶的,不□□那天沒有會龍□□,反動軍隊渡河包抄,共產黨領袖,哪一個不是挺身衝鋒,□□□□□指揮呢?這回陣亡的烈士有幾個不是共產黨的黨員呢?你們只有始終站在共產黨的旗幟之下,為自己的利益而革命,而努力,而奮鬥!

這一類的宣傳,顯然是很有感召力和說服力的。成千上萬的老百姓願意跟共產黨走,那也是顯而易見的。當時,毛簡青、羅納川等共產黨人再次「撲城」的號召,真可謂一呼百應。

在醞釀這次暴動之際,平江正處於一片白色恐怖的籠罩下。暴動委員會的第一步行動,不能不謹慎,不能不注意保密。開始,他們只在黨內、游擊隊內和農民自衛軍內進行動員,做好戰前的各項準備。時機快要成熟的時候,便普遍在各村莊組織了班、隊。

老百姓起來了,那力量是巨大而可怕的。不幾天,從18歲到45歲的男子,都自願報名要參加「撲城」暴動,連婦女和孩子們也不甘示弱。用回憶者的話說,「上至拄棍的,下至懂事兒的,都忍不住要動手去宰那些王八蛋了」。

為了封鎖消息,他們切斷了前往縣城的所有通路。這時候,如果你是一個陌生人,你有什麼事去了鄉里,那麼好吧,你就走著瞧——「站住!」走著走著,便有一支梭鏢從路旁的大樹後伸出來,攔住了你的去路。有自己人開的路條嗎?沒有,那麼請你向後轉,回去!

這是不能有半點客氣的。村裡,正熱火朝天地干著呢:熬硝的,在製造土炸彈;掏樹心的,在製造松樹炮;鐵匠們赤膊掄錘,加緊打造梭鏢大刀。總之,這些都不能讓外人知道。

當時,游擊隊攏共只有三百多支槍。「撲城」的農民怎麼辦?沒法子,只好使用土炮、梭鏢、斧頭、大刀、鉤鐮、扁擔、木棒。乾糧嘛,也得準備夠吃三天的。人多極了,怎麼統一指揮呢?他們想了一個辦法:用稻草編作 一條一丈多長的「稈龍」,將它高挑在竹桿上作為一面「稻草旗」,用來指揮暴動隊伍的行動。

攻城的口令:前進叫「犁庭」;撤退叫「掃穴」。相互識別的標記也很有意思:一般群眾的腰間系一根草繩,班長以上的骨幹分子腰間系一根稈棕繩。至今,還有許多人記得那句順口溜:「革命分子棕包稈,農民分子系草繩。」

這樣的準備夠了?不夠。龐大的農民隊伍一旦行動起來,那可真像山洪爆發一般,沒有一個完整的組織體系是不成的。於是,暴動委員會又做了統一的調整:以區成立大隊,以鄉成立中隊,以村或屋場地段成立班;每班十餘人,幾個班編為一個中隊,幾個中隊台為一個大隊。班長、隊長,都是由作戰勇敢意志堅定的人來擔當。

總指揮是誰?余本健。

政治委員呢?羅納川。

總指揮部麾下還設有敢死大隊,破壞大隊,偵察大隊,運輸大隊。四個大隊的負責人,個頂個的都是響噹噹硬漢子。好傢夥!敢死大隊長邱訓民;偵察大隊長賴汝樵;運輸大隊長袁兆祥;破壞大隊長是誰?沒有記載,也許是一個不便告人的神秘人物吧。

至此,暴動的準備行了吧?

還不大行。總指揮部又下設了四路指揮:東路指揮鍾次農、方浩然;南路指揮袁金如、陳再勵;西路指揮鍾仁陔;北路指揮喻庚、賴汝樵。

當時,共產黨在平江各地已經有了自己的組織。這年早春,上東、下東、南鄉、北鄉、西鄉,都分別成立了特委。五個特委書記是:吳欽民、羅納川、邱平川、劉宗義、胡筠。

特委的工作真是了不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動員起來了。

當時,東鄉獻鍾鎮的一個印刷所的小學徒,也學著父兄們的樣子參加了義勇軍,這個小傢伙後來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副司令員,他的名字叫方強。方強將軍的回憶頗為動人——

他說,當時平江的東、南、北三鄉和西鄉的一部分,都已經成為赤色區域了。在通往縣城的各條道路上都設下了哨卡。哨兵們拿著梭鏢、馬刀、鋤頭什麼的,發現有人過來就要盤查一番。可疑的,扣押;不可疑的,可以過來,但不準再入城去。如果是逃跑的土豪劣紳呢,那就對不起了,拉到山坡上或是樹林里,幹掉他!

他說,預定「撲城」的日期是舊曆二月二十五日。在這個激動人心的日子到來之前,人們都忙得很呢。游擊隊那三百多支槍怎麼夠用呢?遠遠不夠。為了加強火力,他這個小學徒也跑跑顛顛地收硝磺去了。收硝磺作啥?裝松樹炮嘛。

獻鍾出產爆竹。他的祖父就是一位爆竹工人。於是,小方強靈機一動,便跑回家去對祖父說:「公公,我要用點硝磺。」

祖父正在給一捆捆的鞭炮安藥線呢。祖父問:「要多少?」 「越多越好。」聽了這話,祖父便停了手裡的事,默默盯了他一眼。方強參加義勇軍的事,可沒有對祖父說過,然而他早就心中有數了。有一天夜裡,方強跟其他戰友跑到汨羅江對岸,收拾了一個很壞的大土豪。他回來敲開爆竹店的院門,就被祖父一把拉進去,隨即將他推到床上,嘴裡罵著:「造反啦!這麼晚才回來。」可是臉上卻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

這一次呢,祖父又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了秘密。於是,老人埋下頭繼續做活兒,同時輕聲告訴他:「兩袋硝磺在裡間柜子上,你都拿去吧。」方強高興極了,立即跑到裡間扛出袋子來。走到門口,他扭頭說:「公公,不要告訴別人!」

祖父便瞪了他一眼,罵道:「小小的人這樣嚕嗦!」方強跑了。以後,他又到處去討要硝磺,跟同志們一起裝配炸彈和松樹炮。那些炸彈,都是用洋鐵皮焊制的,做得像一隻只罐頭盒,外殼裹著一層白布,裡面塞滿了硝磺、石子和鐵砂,像摔炮一樣一撂就炸開了。松樹炮呢,總得有六七尺長、一二尺粗吧,挖空了裡面,外面打上幾道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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