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天人亂 第335回 孤木山莊拂絲柳,愁雲澗里聞鬼哭

提溜轉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梅振衣一指這座山:「你能出入這法陣不驚動那鬥牛,修為也算相當了得。但你尚未得無礙緣覺,那頭牛的鼾聲帶著神念,並未掩飾自己的靈台,若有捉風尾之術,能知道他在說什麼。」

仙家妙語聲聞中告訴提溜轉,那頭肥牛的法號頗為奇特,叫「牛牛的六層肚皮」,一邊打呼嚕一邊還在「說話」。此牛看上去很懶,所修卻是夢入靈台之功,因此不願被打擾,它曾經膽子很小,受到點驚擾就逃跑,此山的警戒「法陣」是它的天生特異神通。

因為膽小,它曾被自己的弟弟罵醒過很多次,成仙后來到了自在天世界,在此山布下法陣睡大覺,揚言誰要是擅闖山中驚擾了它,它就跟誰拚命決不後退,反正不會再逃跑。

提溜轉直眨眼:「他的呼嚕聲你能聽明白,但以我的修行並不清楚,若是不小心闖入此山打擾了它睡覺,它也要和我拚命?」

梅振衣苦笑道:「它自認為已經打了招呼,別人能不能聽明白是別人的事,要不這裡為何叫自在天世界呢?」

提溜轉:「它的弟弟又是誰呢?」

梅振衣:「呼嚕聲中可沒說,但我聽悟空尊者提起過,當然也是一鬥牛,自封平天大聖牛魔王,原先也有他化自在天修為,曾在此地興風作浪聚嘯山林。」

提溜轉撲哧一笑:「波旬是魔王,它也自稱牛魔王?」

梅振衣也笑:「是啊,後來牛魔王被波旬趕下了界做妖王,還與心猿悟空有結交,又在玄奘西行路上被觀自在菩薩點化,出離他化自在天修證各乘天果位,如今已在佛國,但他這位老哥還在此地睡大覺。」

提溜轉的疑問很多,又問道:「這位牛魔王的大哥,也有他化自在天世界修為嗎?」

梅振衣搖頭:「它沒有。這裡只是波旬開闢的自在天世界。諸修士大多欲修證他化自在天成就,真正的他化自在天魔很少看到,除非有事行走至此。這位牛牛的六層肚皮真動手的話,不是你的對手。它也只能欺負聽不懂它的鼾聲、也識不破他的法陣者。」

這裡是魔王波旬開闢的自在天世界,駐足其中的修士絕大多數並無他化自在天成就,飛升之後被願心接引,或者從別處仙界而來。而獨孤伸那種天魔一般都有自己的孤僻靈台世界,依附於佛國也與自在天世界相連,不必長期在此外圍道場駐足行走。

「往前看看,回頭再理會這座山。」梅振衣吩咐道。

兩人前行百里,來到一道幽深的峽谷前,山壁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愁雲澗」。提溜轉突然一轉身道:「此地應有修士隱居,我能察覺到那種神氣波動,感覺竟十分熟悉,應是鬼修之法。」

梅振衣微微一笑:「世間道法萬千之門,陰神成仙者雖罕見,但也不止你一位。」

提溜轉在峽谷前轉來轉去問道:「我們進去嗎?」

梅振衣:「這裡沒有洞天結界,也沒有寫牌子不讓人進,你想進,我們就進去唄。」

提溜轉隱去身形潛行而入,梅振衣跟在後面走進峽谷。剛開始沒有什麼異狀,漸漸走到最深處,兩旁都是青黛色的峭壁,周圍忽然暗了下來,一片哭聲傳來,四面八方無處不在,似極遠又似飄忽在耳邊。

這哭聲頗為奇異,抑揚頓挫就像一曲樂章,侵入靈台中,直讓人忍不住落淚隨之而歌,種種悔恨、幽怨、哀傷之感一齊襲來,卻不是自己所經歷的,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

哭來哭去,梅振衣仍不動聲色飄然前行,就似沒有聽見。提溜轉卻突然現出身形來叫道:「那位鬼兄弟,別哭了行不行,差點把我都弄哭了。」

「咦?終於見到與我一樣鬼修飛升的人啦!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不哭?」一陣陰風吹來,風中有個朦朧的人影在說話,聽語意應是驚喜,可語氣仍然在哭,哭的比唱的還好聽,但也瘮人的要命。

「我叫提溜轉,我為什麼要哭?」

那鬼物在陰風中又哭唱開了:「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屍無骸。守法朝朝多憂夢,強梁夜夜歡筵開。曾到西天問我佛,佛說世事我無奈……」

梅振衣開口喝道:「不會好好說話嗎?你真去佛國靈山見過佛心舍利嗎?你叫什麼名字,為何這樣哭?聽你的哭聲,曲調應是人間廣陵一帶的輓歌。」

那鬼物還真不會好好說話,又以哭唱聲答道:「未去靈山,去了又怎樣?長歌當哭,我叫愛哭的鬼鬼……」

此鬼「生」前姓周,是廣陵一帶的大富商,也是當地著名的「周大善人」,曾修橋補路、舍粥施藥行善無數。南朝亂世有豪強聞其名,上門索兵馬捐未得,夜間一夥蒙面人悄然而至把他殺了,家中財物也被洗劫一空。

提溜轉插話道:「你是這麼死的,那又怎能以陰神之身修行呢?」

愛哭的鬼鬼:「我被輓歌聲喚醒,已然成鬼,原來十里八鄉萬人送葬、沿途哭唱。我一生見笑臉無數,然而卻覺得這哭唱聲才是人間至真至善至美之音,你們不覺得嗎?」

提溜轉:「聽你剛才唱的歌,什麼『強梁夜夜歡筵開』,難道只見過賊吃肉沒見過賊挨揍?殺你的人現在何處,你又是怎樣修行發端?」

愛哭的鬼鬼猶在哭唱:「殺我的人?數百年前早歸塵土,輪迴中掙扎去了。」

梅振衣突然插了一句:「是被你哭死的吧?」

愛哭的鬼鬼一怔,哭唱聲抽搭了一下:「你怎麼知道的?我到他們那兒夜夜長哭,數年間這些人個個寢食不安驚悸而亡。鄉民聞此異事,立祠供奉於我,始得人間香火願力修行。」

提溜轉:「你不是壞人,但說話也太費勁了,明明一句仙家妙語聲聞能說清楚,偏偏繞到現在!你如今已超脫輪迴,為何跑到自在天世界中這般哭法?」

愛哭的鬼鬼哭唱聲突然婉轉高亢起來:「你們不覺得天上人間,只有這輓歌聲才真音嗎?我的願心,就是要開闢一個充滿哭聲的世界。我在此駐足修行,要讓所有過路者聞歌而哭,你們為什麼不呢?」

提溜轉:「我們不哭,你又怎樣?」

愛哭的鬼鬼愣住了,陰風中只有哭聲沒有話語,過了良久才哭道:「你們沒哭,說明我修行還不到家,得繼續修鍊。」

梅振衣本想什麼,然而又沒說,對提溜轉道:「先讓這位鬼兄繼續哭吧,我們朝前走。」

走出幽怨陰森的愁雲澗,放眼是一片大草原,遠處有幾座連綿的山丘,長滿了青翠的柳樹。清風徐來,近處草浪蕩漾,遠望垂柳飄揚,真有仙靈氣象。

提溜轉感慨道:「自在天世界中,竟有這種好去處?那邊垂柳山上有洞天結界,走了這麼遠,終於看見真正的仙家洞府了。」

梅振衣笑道:「飛升此地的修士,也未必是壞人,修行有成亦有偏執,是善是惡,只觀其所行,有些人是說不清的,但你須看透才行……走,去那邊看看。」

前方的草叢中有一塊大石頭,上面蹲著一隻獵豹大小的白兔,正在「吭哧吭哧」磨兩枚尖利的嚙齒,看見兩人走來,抬頭口吐人言道:「你們是大灰狼嗎?」

梅振衣拱手道:「我叫呂純陽,她叫何賢姑,我們不是大灰狼。」

「我看你們也不像。」白兔又低下頭繼續磨牙,石頭上有火星迸出,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提溜轉好奇地問道:「兔仙,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要這麼問呢?」

兔子又抬頭,瞪著紅眼睛道:「我叫無辜的小白,我的願心就是開闢一個小白兔吃大灰狼的世界,可惜修行至今尚未證入他化自在天境界。」

提溜轉:「那,那,那您就繼續磨牙罷,我們不打擾了。」

兩人繞過大石繼續前行,提溜轉偷笑道:「要是張妖王永均來了,那兔仙定不能讓他過去。」

梅振衣搖頭:「張妖王不會來這個地方,當年龍空山諸妖王中莫談青牛,余者以徐妖王悟性最佳,心性最好的卻是張妖王。他就算來了,也不會說自己是大灰狼。」

提溜轉思索道:「若談『他化自在天』修為,愛哭的鬼鬼有可能證入,而無辜的小白修行卻難有精進,那兩顆牙繼續磨下去,遲早再墮輪迴。」

「不是遲早,幾乎就在眼前。」梅振衣扭頭看著提溜轉,眼神中有讚賞之意,又說道:「你能說出這樣一番通明斷語,說明心境已入,修為差不多了。」

提溜轉一撇嘴:「我所證可不是他化自在天,而是你所說的真仙物化之境。」

梅振衣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是嗎?先往前走,回頭方知。」

提溜轉突然意識到什麼,盯著梅振衣問道:「你這番閉關而出,語多玄妙,顯然修為更進,難道已有金仙成就?」

梅振衣淡淡道:「發願已有所勘,尚未求證。不瞞你說,我此刻正行走在化形天劫中,尚未歷盡。」

提溜轉吃了一驚,下意識挽住了梅振衣的手臂,不無擔憂地說道:「你正在歷劫,還到這裡來亂跑?」

梅振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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